“惊悚”斯图加特 作者:邢仪


 

 

  “惊悚”斯图加特

在北京买好欧洲的火车联票要经济好多,我们6月1号从北京到达慕尼黑会见朋友后计划6月2号从慕尼黑坐火车到巴黎,与从加拿大过来的伯梅夫妇会合。按照列车时刻表:2号下午14点23分至16点30分慕尼黑到斯图加特,再需等两个小时转国际快车去巴黎,到巴黎的时间是晚上10点半钟,伯梅夫妇先到巴黎,然后会来火车站接站。

从德国斯图加特去法国巴黎的火车属于国际列车,需要提前定位,于是我们在北京就买好了定位票,一切就绪。这张欧洲多国多天的火车联票非常好使,任何时间拿着票上车即可,只需自己及时填上乘车的时间,但第一次使用时要到指定的窗口开通一下。

我们信心满满,提前一个小时来到火车站,但找不到画有办理联票标识的窗口,连排了两个队都不是,在欧洲火车站卖票的窗口是不能跑到队前去问问题的,只能排过去再看,这样就耽误了许多时间。(事后我们才有经验,一切问题都可以找到问讯处去解决)我先生老耿示意只剩下半个小时了,我转身见有一个窗口没人,赶紧跑过去,窗口里的德国男人冲我举起一个牌子:close。关了!再找一个人少的窗口又排了,人家仍然说不是这里,到底是哪个窗口?我灵机一动要求售票员把办理联票的那个窗口给我写在纸上,她潦潦草草地写了,只看懂是什么15。终于找到地方,一位很帅很严肃的高个子先生,大概是值班经理,他告诉我是这里。此时离开车只剩下十几分钟,我试图说服排在我前面的两个人让我先办理,她们说:ok!那位值班经理先生却制止了我,他说:one、two、three,you are three。你只是第三名,并不长。我举起手上的车票给他看,说,no time。可能他也感到时间紧迫,于是他示意我出队,并亲自给我办理了开通车票,然后告诉我应该在票上填写时间,我说I understand。我急着赶火车,想上车以后再写不迟,现在时间太紧。但他仍坚持,举着笔说干脆他替我写吧。我扭不过:Ok ok。我知道如果上车后被检票员查出没有填写日期,那后果就严重了,就会被视为欺诈,会被高额罚款。这位德国先生自是好心怕我们挨罚,他在票面上填好日期,又在另一张纸上为我们写了将要登车的站台号。

拖着箱子快奔到站台,车上很空,我们的联票有资格坐一等车厢,一等车厢是四人一间的包厢,但我俩认为包厢太闷(事后才知道一等车厢里有提示到站的电子显示牌,而二等车厢没有),还是二等车厢敞亮,于是我们占了二等车厢里唯一一个中间有长桌子的座位。离开车还有几分钟,陆续上来些旅客,大约有十来人。我回头看见了在我们后面坐着一位胖胖的和善的中年女士,她有着德国人红润的脸庞,头发不多,头顶上越稀疏些,她冲我一笑,我也回她一笑,算是打了招呼。这时同样一位有着大身量、胖胖红脸蛋的列车员过来查看了我们的票,我把联票和定位票都出示给他,定位票是斯图加特到巴黎的,不在他的检验范围,但想必他已知道我们要在斯图加特下车。

在座位上坐定,不知哪来的信息我一心以为这趟车到斯图加特即是终点站。于是我们放松地仰在皮椅上,聊天,看风景。两个小时很快过去,火车停在一个站台,按时间算应该是到了斯图加特,环顾左右,见只下去了两位旅人。由于我们的车厢是在车的尾部,看不见外面的站牌,我们探头朝窗外看,又问旁边的人,这里是不是斯图加特?有人说:out out!坏了,到站了,我们才手忙脚乱从行李架上拿下箱子,慌慌张张拖到车门,只见那位胖胖的列车员正守在车门口,而车门正在缓缓地关上,我们居然没下成火车!

愣在车门口好一阵,我才开始叫起来:what can I do? How do I?又冲着列车员嚷道:Why don’t you tell me?胖子列车员把手一摊,说sorry ,you can only get off at next stop。你们只能下一站下车了。下一站?下一站是哪里?我们去巴黎的定位列车是在斯图加特呀!我们希望这一站是个小站,短站,我们还来得及转回来,像地铁那样,过一站也没什么。焦急地看着车窗外,列车在一味高速行驶,穿山过洞,我们傻傻地拖着箱子站着,真是没了主意。我先生老耿的焦急全写在脸上,我还没见过他这么无助的样子,紧皱着眉头,嘴里一个劲在叨咕:“这怎么办呀?这可怎么办呀?我要控告列车员,他为什么不提醒我们?他明知道我们要在斯图加特下车的。”我觉得他很可笑,说,你就是想控告他,咱们也不会讲这些词呀。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呐,忽见那位胖胖的女邻座走过来,对我说:I can help you。我听懂了,她说她将帮助我们。我的心一下踏实了许多,她拿出一张列车时刻表,指着其中的一行用英语说,你们可以从下一站坐这趟车到巴黎,我注意到这趟车的终点站是Paris。我告诉老耿这位女士可以帮助我们,下一站也有车去巴黎。但我的问题是:那趟车我们没有定位呀,我不会说“定位”这个词,张嘴结舌,欲问不能。胖女士示意我们不要站在门口,回来坐在座位上,还让我告诉我先生不用着急。老耿没有半点松心,站在车门口不进来,他还有一百个问题,一百个不放心。我们在事先准备的一个英汉对照小书上找到了“定位”这个词,我拿着这个词去问女邻座,她对我说了一大通,我几乎全没听懂,然后我又回到老耿那里。我们又翻出一句话“请指出我在地图上的位置”。我又拿这句话去问女邻座,她在地图上给我划出一个地方,天哪,离斯图加特好远噢,向地图的上方扯出去好远噢!我又拿回来给老耿看,老耿居然说,他要打的回到斯图加特,我知道这是个馊主意。在座位上坐不住,我有太多的问题,这一站有多长?接那趟去巴黎的车几点到巴黎,我的朋友接站怎么办?于是我又去问人家,主要还是那个问题:没有订票可以上吗?人家又说了一大通,我还是没听懂到底没有定位能不能上车。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我把我会说的用英语讲给她:我先生要坐出租车回到斯图加特,没料到闻听我此言,胖女士真的着急了,她涨红了脸,又急又快地说了更大的一串话,意思是千万不能有这个想法,那样路太远,车费非常贵,而且时间也赶不上。然后她叫来了列车员,说了些什么,只见列车员点头而去,不一会列车的广播喇叭响了,我知道在说我们两个中国人的事,但我听不懂具体内容。我与胖女士交换眼神,她也示意我广播里正是在讲我们俩。事后我把这个情节告诉儿媳,还是年轻人反应快,她认为广播是在询问车厢里有没有会讲中文的?胖女士真的怕我们会打的回斯图加特。而我只是跟她胡乱聊聊,真的难为她了,真的对不起她了,想起我们那位在慕尼黑做访问学者的朋友说过的话:德国人是好人。

这一站开了四十多分钟终于停下来,胖邻座也是在这站下车,她说“follow me”,示意我们跟着她。站台上人十分的多,她拉着一个小箱子,胖大的身躯与行人撞来撞去地在前面领路,下阶梯,走地道,又上阶梯,来到一个满是旅人的站台,她指了指上面的牌子,离开车还有十分钟,终点站Paris,到站时间是晚上8点50分。这时我才知道比我们原来定位的车还快了近两个小时!一阵惊喜,啊!faster!我不由激动地拥抱了她,她也笑着说faster。真是歪打正着,算是没有白白着了那么大的急。我不知如何感谢她,我告诉她我们是艺术家。

她告诉我:I am a teacher。

我说very very thank you。

welcome to Beijing。

把自己会说的几个词全用上也无以表达。这时她的脸变得严肃起来,说:一切都没关系,一点不用谢。然后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口香糖,说I must eat this,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太干了。事后我每每想到这个情节,都会喷发大笑,这一路胖教师跟我们着了多大的急,说帮你们的忙,会有另一趟车可以坐,你们又不放心,问来问去,听不懂还要问,还说什么要打的回去。跟你们两个几乎不能语言沟通的中国老夫妇,着急上火,口干舌燥,身重胖大的她,下车后又小跑着领我们赶火车。我没有问她的名字,也不用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是德国人,是热心高尚的德国人就足够了;我们也没能与她合张影,忙乱中没想起来很是遗憾,但她留在我们心中的形像是那么的美好。

想想看如果没有胖教师的帮助,我们即使知道有这趟车,两车之间只有十几分钟,以我们的英语能力,哪里就能在十分钟内找到正确的站台?

与胖教师挥手告别,我们提着箱子登上了新的列车,人们纷纷涌上来,没头没脑的找座位,我窃想如此忙乱可能是不对位吧。我俩也找到两个空座位安顿下来,内心庆幸着松了一口气。没等我们高兴太久,一位小个子的,长像滑稽似漫画角色的列车员直接朝我们来了,他指了指座位上方贴着的小纸条(那是定位人的姓名)说了一堆话,意思是你们有定位吗?一路上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我赶忙拿出我们的联票和已错过的斯图加特到巴黎的定位票给他看,意思是说虽然不是这趟车,但我们全部交了费。长相滑稽的列车员说了一堆话,主要是你们坐错了车。我当然知道我们坐的不是我们定位的车,但以我的会话能力无法告诉他之前发生的复杂的过程,我装听不懂,我茫然四顾,发现在车厢尾部有玻璃门的隔离间里正站着几个人朝我们的方向张望,我明白了,原来我们占了人家的定位。滑稽列车员最后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表说下一站是七点钟,你们必须下车。天哪,又让我们下车!那是绝对不行的,那样我们就全没辙了。我赶忙说,I can stand.(我们可以站着)但我不能下车,我还可以补上差价,这句话是我从书上找出来的句子,写在纸上给他看。滑稽列车员笑了,没再说什么,转身去跟前面过来的黑人补票员嘀咕了几句,他就不再管我们了,移交给那位高个子黑人了。黑人补票员笑眯眯地走过来,还是那一套,说你们坐错了车,必须在下一站下车。我镇定、诚恳地告诉他,我们今晚必须到巴黎,我不能下车,我的英语不好,请你帮助我。Please you help me!黑人列车员也笑,说:当然当然。我想这下有戏了。

黑人补票员暂时离开,我们俩站起来,那玻璃门后面的人坐过来,我俩站到玻璃门后面去。不一会,黑人补票员又来了,说了一通,我听到一个刺耳的词儿:new(新的),什么?我们还要坐另一个新的车去?我打断他说:I don’t know。如果你还要我下去,那我只好一切都听不懂了。这时邻座一位一直在打电脑的先生插了一句话,money(钱)。我松了一口气,要补钱,补钱没问题,只要不下车。

Ok ok。How much?我补交了70欧元,黑人补票员又指给我们两个座位,说这位子上的人下一站下车,你们就可以坐了,呵呵,我们终于名正言顺地成为这趟新的国际快车的乘客了。

斯图加特,一个难记的外国城市的名字,到目前为止它对于我们也只是名字而已,我们错过了斯图加特,飞驰的火车把惊恐的我们载向未知的地方,我们完全不知道斯图加特是什么样子?但我们记住了几幅面孔——

那位彬彬有礼的,胖胖的脸蛋上有着两团红晕的列车员,几次从我们身边走过都微笑着,但他没有提醒我们到站下车。

那位有着善良的蓝眼睛的胖教师,她拖着箱子的宽大的身躯;她掏出口香糖说I must eat this;她是上帝教导出来的德国人,她是天使。

那位长相滑稽的列车员,他一定百思不解,这两个傻傻的东方老夫妇,怎么会预订了那趟车而上了这趟车?

那位黑人补票员听到我说“Please help me”后,他的脸上展开了会心的,善解人意的笑。

因为有了他们,在语言不通的异国他乡我们错过火车站,上错火车,虽惊悚却没有惊险。因为记住了他们,我们也永远记住了斯图加特这个可爱的、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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