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军医之死
作者:田小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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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军医之死
贾是肇州县的县大队长的时候,贾妻是区小队长,此时他们已有一女,就是小茗。投诚的上校军医加入了解放军的行列,他医术强,学历高,面孔白净、温文尔雅,谈吐不凡,很快就赢得了区小队女队长也就是贾妻的芳心,二人双双坠入爱河。在战争年代,革命夫妻都是聚少离多,加上环境的残酷,连命都是朝不保夕的,革命者随时都有可能牺牲,夫妻关系也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而且既要革命,许多革命者把夫妻间的相互忠诚也都摈弃为“三从四德”的封建糟粕了。如果你读过陶铸的妻子曾志写的《一个革命的幸存者》这本书(这是一本值得细读的书),就会明白当时这种普遍的情况。1934年,曾志在丈夫陶铸入狱的情况下,同时与党内两个负责同志相好,——叶飞和任铁锋。曾志是闵东苏维埃政权福霞县的县委书记,她的恋爱问题,严重影响了党内负责同志之间的团结。闽东特委不是批评曾志不忠诚于陶铸,反而认为她有权利在陶铸尚存的情况下另行恋爱,只是不能同时与两个党内负责人恋爱。因此曾志受到撤销福霞县委书记的职务、留党察看四个月的处分。曾志则认为,特委批评处分的内在原因是由于自己与叶、任密切的关系使特委其他领导感到有被架空的危机。 不过贾妻爱的不是党内同志,而是一名伪军医,国民党军队的投诚人员。不久,贾妻发现,伪军医不只是和她一人,还同时和区小队的其他党内女同志要好,而且是好几个,多角恋爱引起革命队伍内部为了这个伪军医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怎么办?贾妻和伪军医这一对恋人先是进行了谈判,先礼后兵嘛。贾妻提出的条件,就是伪军医只能和自己一个相好,不能再有其他革命女同志。傲慢的伪军医大概一是忘了自己有国民党的前科,二是忘了谈判对手不但是区小队长还是上级领导县大队长的太太,他竟然敢拒绝贾妻。贾妻一怒之下就召集会议,提出枪毙他。与会者包括有关的几个女同志也都表示同意,罪名是国民党伪军医腐蚀多名女共产党员,破坏了党内的团结。于是,这名伪军医就被枪毙了。 时间到了1954年,正当贾妻在广东的事业蒸蒸日上并有望成为全国的先进人物的时候,她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并被判十年有期徒刑,开除出党并开除公职。原来,1949年解放后伪军医的家属一直在坚持上告,按照1946年时的规矩,区小队这一级是没有权力枪毙人的,枪毙人必须上报县大队批准。看来贾妻当时肯定是没有上报给她的丈夫喽?!(这个重要而又关键的环节我特别问过小茗,她支吾过去了。)贾妻入狱了,那时好像也没有什么缓期、减刑之类的,她不多不少整整被关了十年。 贾将军的仕途并没有因此而受到丝毫影响,1955年他被派往苏联伏罗希洛夫军事学院学习,1957年毕业。1964年由大校晋升为少将。大概因为是四野林彪的部下,文革期间他担任过好几年的总政治部保卫部部长,之后历任福建省军区政治委员,军事学院副教育长等职。1986年在国防大学以正兵团职离休。 贾小茗终生难忘的是1964年母亲刑满释放出狱回家时的情景。那是一个漆黑的冬夜,他们几个孩子都睡了,小茗是老大,她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母亲进家的时候,小茗突然醒了,但小茗必须装睡!因为她害怕!她紧张!她害怕什么?——她害怕与母亲的见面。十年来她的双重身份成了她生命的枷锁,她是革命军人、将军的红后代,同时她也是服刑人员、罪犯的狗崽子,她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一切,该如何面对母亲。她紧张什么?——父母的关系令她紧张。她从小寄宿在中南军区干部子弟学校,十年前,只要她从湖北回家渡假,就会看到父母在吵架。父亲这十年没有停妻再娶,是为了他们这四个孩子。已经懂事的小茗知道有好事者给父亲介绍过不少女同志来家里相亲,包括蔡畅的女儿李特特,人家也是留苏的。党的老传统就是,一旦干部的政治生涯出现逆转,组织上都会劝说ta的丈夫或妻子与之离婚,因为在革命的铁笼中,一个得不到组织信任的人,严格地说是不配有家庭生活的。 那天深夜躺在被窝里,小茗听见母亲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看看孩子。”父亲说:“孩子们都已经睡了。”接着,小茗听见母亲坚定的脚步声进到他们的房间,先是两个弟弟的房间,后是她和妹妹的房间,母亲没有开灯,只是俯下身轻轻地亲吻他们,小茗紧紧闭着眼睛,甚至都不敢呼吸,生怕母亲觉察出自己是醒着的,她憋到母亲终于离开后,才舒畅地呼了一口气。紧接着,她听见在外面的屋子里,父母突然又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吵架,像十年前那样。小茗用被子蒙住头,用双手捂住耳朵,流下了冰冷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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