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母亲
作者:笛韵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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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我的母亲
幸好我对生母没有任何印象,因此我也就和大家一样只有一位母亲了。 我的母亲年轻时候是位胖美女,很美。听她的老朋友说,母亲的家里是做火腿生意的,当时在昆明拓东路一带是赫赫有名的赵火腿家。我的二舅妈是云南宣威人,我不知道我们赵家是不是也和著名的宣威火腿有着渊源? 童年时候的母亲家境宽裕,颇有些大家闺秀的环境,只是到了母亲10多岁的时候,我的外公就去世了,母亲排行最小,是老六,在她之上有一个姐姐和四个哥哥,母亲的大姐,我的姨妈那时已经嫁人了,嫁的是富豪的蒋家,又是女孩,自然不会继承家业,四位哥哥又太年轻,也撑不起赵氏家业,于是,不可避免家道中落,到母亲还能勉强上女子中学的时候,就只能支付学费,吃饭都经常饥一顿饱一顿了。然而童年时候培育出的奢华感和优越感却始终伴随了母亲一生,就是在经济状况窘迫的时候,她的生活开支也是不知道节省的;自己也许已经是穷人了,却还在嫌弃比自己更穷的人,这种“没落贵族”令人可笑的坏毛病被母亲遗传给了我,我又遗传给了女儿。 到了母亲谈婚论嫁的时候,或许是因为经济状况太差了,美貌的母亲只得嫁给了我的生父,当时我的生父是一国民党小官吏,但是一脸的麻子。母亲结婚以后似乎又回到了童年时候的阔绰,有房子,有首饰。可是不知为什么,母亲却一直不能生育,到处寻医,依然无效。在那个重繁衍,重继承的年代,母亲带着这样的缺陷要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据我生父说,征得了我母亲的同意,他和一位要报答他恩情的女子生育了我,我出生之后他和我的生母就断绝了关系,于是我被抱回了家。若干年后,我母亲告诉我,在我之前还抱回过一个漂亮的姐姐,可是那个漂亮姐姐生了一场病就死了,母亲每每说到姐姐,感情之深,常常让我妒忌。对于我生父对我身世的说法,母亲始终没有承认是经她同意的,后来我的生父被判刑劳改,我母亲说,其中一项罪名就是“乱搞男女关系”。母亲太善良,她自己也曾经说过:“即便面对自己敌人的孩子,我也不会把她抛弃。” 我的生父劳教后,我母亲就和他离了婚,我的姓也从此改了,随母亲姓赵。 从我记事开始,我就一直跟随母亲寸步不离,跟随着她又嫁到了我记忆最深的养父家。那时养父在云大教书,我们住在文林街,母亲在景星小学教书,我也在景星小学上学,两地相距大约5公里,每天早上母亲要带着我乘坐2路公交车去上班、上学。我们那一拨上学的孩子实在太多,学校居然是分两部上课,高年级的8点上课到10点,腾出教室后,低年纪的又从10点上到12点,下午也如法炮制,各上两小时。但是老师上班却是满满的8小时,母亲不放心我自己去上学,因此每天早上我还在睡梦中就被母亲唤醒,匆匆洗漱,有时连小辫子都没梳,就被母亲拉着跑着去赶公交车,边等车边帮我扎小辫,来不及就只好去办公室梳头了。 母亲她们的办公室是一间很大很大的房子,所有的老师包括校长都在一间房办公,每人一个办公桌,桌子上整整齐齐是同学们的作业本。我随母亲到了办公室,距离我10点上课还早,就经常抬把椅子坐在母亲身边或是做我的作业,或是帮母亲剪蜡光纸折的小五角星和小三角旗,有时还把这些小五角星和小三角旗按母亲的吩咐贴在好学生的课本上,还有的时候又帮母亲把要批改的课本一本一本打开,改完了又一本一本合起来,整整齐齐放好。 那时我们两餐饭都是在学校食堂吃,中午吃完饭,母亲用三把椅子连在一起做“床”又抱一摞课本做枕头,就让我午休,我不想睡午觉,就去高年级教师的桌子上翻看作文本和语文书。晚饭以后,我们还不能回家,母亲还得参加政治学习,她们学习的时候我就做作业,看课外书,有时母亲就拿一些毛线头让我编织,等她们学习结束,她又得带着我飞快的去赶公交车,赶不到末班车我们就只好走路回家。如果哪一天晚上没有政治学习了,母亲又带着我去家访,以至于她的许多学生都认识我。 那时是多子女家庭,像我这样的独生女很少。我没有哥哥姐姐穿剩的衣服,母亲看我瘦小,又天天让我喝牛奶、吃鸡蛋,去旅行时,同学们都带冷饭咸菜,而我尽带饼干、蛋糕之类,弄得我很特殊,也很尴尬,最后逼着母亲非要在衣服的肘部和裤子的臀部打上两个补丁,出去旅行,我就用带去的饼干和蛋糕和同学换冷饭咸菜吃。可就是这样,还是会被同学取笑。 母亲胃口极好,品尝也极佳,虽然天天吃食堂,却做得一手好菜,母亲的同事曾说过,看着母亲吃东西的样子会勾起强烈的食欲。 母亲还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声音老高,只是她没有受过训练,没有唱歌的技巧。我小时候,母亲的脚踏风琴还没有卖,她常常是可以边弹边唱的。她还喜欢跳交谊舞,学校教师开联欢会时,她就带着我去参加舞会,我很小就看会了那些舞步。 文化大革命来了,母亲以前雇过的侍女揭发了她,她在革命初期受到了冲击,被关在学校的食堂干活不得上课,我和母亲非亲生关系的秘密也被暴露出来让我知道了,我被小朋友们在背后指指点点,母亲不能保护我了,又不可能转学,那是一段残酷的日子,每天我都在惶恐和惊吓中渡过,自卑感被无限的放大,在食堂看到母亲我甚至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怨恨还是心疼,唯有惶惶逃避。 革命很荒谬,不久母亲就变成被迫害的造反派被平反了,还推翻了整她的校长,不过母亲仅仅就是平反那天声泪俱下的“控诉”了校长,以后就不见她有什么革命行动了。 革命结束后,我也长大成人了,工作了,上大学了,又工作了,这期间父亲去世了,母亲又认识了一位云大的教师,他们生活在一起,相依做伴,可是老先生又在母亲之前离开了人世,母亲自己总结:她这一生就没有遭遇一个好的婚姻,终是不断的送人,不能白头到老。 母亲最后弥留世界的日子极短,仅仅就一个星期!那天她的保姆打电话给我,说她感冒了要去医院,我赶回娘家和保姆一同把她送进了医院,胸透出来,她的嘴皮都是紫的,照片子的医生催促我要立刻把片子交给主治医生,说很危险,可是主治医生连病危通知单都没有下,我们就以为也许也和以前一样,住几天院就出去了。那几天母亲似乎胃口很好,不断的要吃东西,躺在床上还大声唱那首《月圆花好》,几乎还记得全部歌词: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然而病情发展迅猛,最后那一夜,主治医生查房大吃一惊,不得不告诉我,必须立马准备后事了!在母亲入院前,就诊断怀疑是宫颈癌,那时母亲已经80岁高龄,还有糖尿病、高血压等老年病伴随,我不愿意让她去确诊,即使确诊了,医生也不敢做手术。咨询了好友医生后,我宁愿让她糊涂的走,我告诉主治医生,假如不行了也不要抢救,我把同学送我的念佛机放在她的床头,把声音调低,最后的夜晚,母亲舌头也大了,说话已经不清晰,气息越来越低,“阿弥陀佛”的声音一直伴随着她...... 天亮的时候,我看她安静了,以为又可以拖过一天,便匆匆忙忙回家拿电话号码本,准备通知亲戚,谁知才回到家就接到保姆带着哭腔的电话说:“奶奶不行了,姐姐你赶快来!”我赶快打的到医院,那天是星期一,又出了交通状况,车子狂堵,距离医院还有一公里我实在不能等了,下了车跑步进了病房,母亲已经咽了气!享年92岁。或许是我和她无血缘关系?她和我的最后一别竟然是这样阴差阳错的过去了! 今天是清明节,我又想起了母亲,这是一位特殊的不曾生育过却又十分称职的母亲!在我为人妻、为人母的时候,我才知道一个女人如果嫁不出去,生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滋味!而同时我又感到母亲也是幸福的,她一生的相遇和一世的善良终于让她寿终正寝,最后夺去她生命的并非癌症,而是心力衰竭,让她能在最后一夜还唱着她一辈子喜欢的那首“双双对对......” 我为母亲选的公墓在昆明公墓群里最好的金宝山,而墓的位置则是在最高的幽静处,在她的墓碑上为她写了一副挽联: 一生喜歌舞,好佳肴,春风相伴;八旬经坎坷,历沧桑,秋月扶棺。 本来是想让父亲与她合墓的,后来人家说,因为她不是一婚而终,不好合墓。母亲这一生最终就只好孤独的来,孤独的去了。 写在母亲去世的第二个清明节,愿母亲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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