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的传说
作者：田小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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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山的传说
作者：田小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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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山的传说
都江堰在青城山的山脚下，青城山是一座道教名山，青城天下幽，峨嵋天下秀，幽，是青城山的特点。青城山高多云雨，都江堰一年四季阴雨绵绵，雾气沉沉。大概缺少了北方的艳阳天，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涂染了朦朦胧胧的神秘的色彩。沈小叶的教室是临时搭建在莲花池旁空地上的一间简易房，学生来此上课，常常七嘴八舌地告诉沈老师关于莲花池闹鬼的事。 沈小叶被安顿住在秦校长家里，校长的家是校园里最漂亮的一座二层小洋楼。秦校长与妻子儿女住在楼上，楼下则分割成几个不同功用的连体厅，只有两间住房。一间住着校长的母亲秦妈妈和贴身保姆，另一间沈小叶住。 不到一周时间，58岁的沈小叶就与88岁的秦妈妈成了忘年交。小叶虽然也有一把年纪，入川却是平生头一遭，她人生地不熟的孤独感，遇到秦妈妈这样一个优雅而又寂寞的老年知识妇女，两人的友情就像干柴遇到火种那样燃烧起来。每天的晚饭后，沈小叶都要用轮椅推着秦妈妈在校园里转，秦妈妈这时就打开了话匣子，一件一件给沈小叶讲述她的陈年往事。 秦妈妈许云浦出身于一个传统的书香门第，父系是浙江绍兴，母系是山东济南，她既有江浙人的灵秀又有山东人的豪爽。在完成正规的师范教育后，她以教书来支撑日益衰败的家。1948年，秦妈妈经在军队任文职的同学介绍，嫁了给比她大十几岁的国民党军队的秦将军，青春美貌的秦妈妈提出的唯一条件是，结婚后要继续工作，不当专职太太。新婚第二天，她就在两个武装警卫的护送下去小学校上课，成了济南这座古城一道特别惹眼的景观。 秦将军1949年在四川乐山率部起义，1950年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18军入藏，入藏后秦军长改任第18军西藏问题研究室军事研究组组长。秦妈妈也穿上了军装随军入藏，在昌都小学教书。西藏虽然最后是和平解放的，昌都却是打下来的。进军西藏以二野18军的三万兵力为主，藏军的总兵力却只有七八千人，还是些野耗牛般拖儿带女的胡子兵，军事建制极为落后，对此，藏军总司令、败将阿沛阿旺晋美这样形容：“太阳升起来，用手掌去遮挡。”而刘少奇喻昌都之战是“解放西藏的淮海战役”，实在不恰当，淮海战役参战部队60万人，国民党出动的兵力是80万大军。 尽管如此解放军也有伤亡，秦妈妈说她看到的牺牲者，许多并不是战死，而是死于大自然，死于西藏高原缺氧的气候和恶劣的自然环境。在昌都的几年里秦妈妈接连夭折了两个新生的婴儿。直到1956年，秦妈妈才随丈夫从西藏回到重庆。……沈小叶最感兴趣的是1949秦军长率部起义那一段，她曾经通过读各路史料得知当时的情景，对于位居社会上层的某些明眼人来说，面临的是两难的选择，国民党腐败无能，共产党残暴无情。秦妈妈说，没有第三种社会力量也没有第三条现实道路可走，这个故事要留到最后讲。 十一假期沈小叶要和黑人女友简妮弗一起去九寨沟旅游，简妮弗是来自美国的资深数学教师。雨，淅淅沥沥地不停歇，九寨沟那边会怎么样呢？这是小叶最担忧的。出发前的夜晚沈小叶刚要睡下，秦妈妈的贴身保姆罗阿姨敲门进来说：“沈老师，奶奶要你明天不要去。”为什么？罗阿姨吞吞吐吐，欲言又止。问清楚秦妈妈还没睡下，小叶即刻去见秦妈妈。秦妈妈坐在窗前的太师椅上，背对着沈小叶说：“雨这么大，路不好走，地震才过五六个月，我感觉要有事。”什么事？“要出车祸。”——迷信！小叶心想，即使她听从秦妈妈了，又如何说服简妮弗不去呢？“秦妈妈，我们不是坐长途汽车，我们从成都坐飞机，直降九寨沟。”秦妈妈摇摇头不再说什么了。 出发的早晨成都还在下着中雨，九寨沟却是个罕见的大晴天。五天后沈小叶和简妮弗兴冲冲从九寨沟回到学校，进到秦妈妈的屋里，小叶发现秦妈妈的保姆换了。罗阿姨呢？新来的保姆说罗阿姨回家照顾丈夫去了。罗阿姨的丈夫骑摩托在雨天的泥泞地里出了重大车祸，就在沈小叶到九寨沟的第二天。 10月31日，沈小叶和简妮弗发起了在市中心咖啡厅的万圣节聚会，外教纷纷报名参加。秦妈妈是资深基督徒，她连找保姆也要找信基督的。秦妈妈的基督徒身份早于婚前，结婚后她才知秦将军也是基督徒。秦妈妈对小叶说，万圣节是鬼节，咱们这里地震死了那么多人，我就不去了。你不要太晚回来，天黑路不好走，你那个黑人朋友，她眼睛不好，看不清。……沈小叶又一次不以为然了，众所周知简妮弗只是腿不好，都江堰的潮湿加剧了她的风湿性关节炎，简妮弗走路永远是一瘸一瘸的。她的眼睛，好着哪! 可是就在万圣节后的第二天，简妮弗没上课而是去了医院。原来是简妮弗眼睛突然不行了，看物体呈曲线状。到医院一查，是急性视网膜脱落，需要手术治疗。沈小叶问简妮弗为什么万圣节聚会还是好好的，第二天眼睛就出这么大毛病？简妮弗也说很奇怪，以前在美国，她从来没有眼睛方面的病史。 秦妈妈难道是个有预见的人吗？带着疑问，小叶问秦妈妈“五一二”地震前她有没有预感？秦妈妈说，四五月份以来，她身体突然变得很差，情绪也很坏，但是并没有产生关于地震的具体预感。地震时她正在午休，睡梦中以为罗阿姨在摇她的床，她对罗阿姨说：“你不要摇我的床嘛！”后来她看见罗阿姨其实并没有摇她的床，正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祷告哪！ 学校里的人都知道，在那地动天摇的时刻，当秦妈妈的儿子秦校长冲出办公室，把全校师生集合到操场上再冲进母亲的房间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罗阿姨跪在地上拼命祷告，秦妈妈则躺在床上安详地睁开双眼回应儿子说：地震了？ 寒假来临，沈小叶要回京过春节，秦妈妈最后向她讲述了1949年秦军长率部起义的那段往事。国民党72军的军长是郭汝瑰，郭汝瑰到职后大力招兵，积极训练，顾祝同还给装备了一批美械，此时的72军俨然是大西南最后的中坚，被国民党的国防部看好。秦将军是72军副军长，与郭汝槐有派系矛盾，素遭郭疑嫉。郭汝瑰调秦将军去自贡兼分区司令后，12月9日在宜宾宣布起义。 12月11日，国民党国防部遂任命时任自贡警备司令的秦将军为第72军军长，收编72军部队。但是秦军长1948年就有起义之心，并已开始密谋联系，他接到顾祝同电话和国防部的正式电令后，就率部退到乐山以南的太平镇，于12月22日宣布起义。秦军长走上这条路，主要得力于一个人为秦军长冒着危险奔走，……秦妈妈说到这里停住了，她深深看了沈小叶一眼说，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个人谁，我怕活不到等你从北京回来了。小叶惊得大叫起来：我十天就回来！秦妈妈你可千万不能说这样的话呀！那天天气很冷，她们早早就从外面回到家里的大厅了，保姆闻此不吉之谶语，插嘴说，奶奶今天就先不要讲了，等沈老师从北京回来再接着讲。 十天后，沈小叶从北京飞回来，她急匆匆地只想见一个人，秦妈妈。然而秦妈妈的房间空了。小叶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眼前的事实！十天前秦妈妈每天都读书看报，都要写日记，她喜欢弹钢琴，自弹自唱，对了，她每天还做一种叫作“八段锦”的健身操并且一招一式教会了小叶。这十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秦校长说，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任何征兆，母亲是在沈老师回来前一天的夜里突发心脏病去世的。母亲的最后一篇日记上写着：“校园里陆续有老师和学生出现了，沈小叶还没有从北京回来”。……突然失去了秦妈妈，沈小叶只要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总要以泪洗面。晚饭后的那段时间，她几乎不能待在秦校长的小楼里，她一头扎进自己位于莲花池旁的板房教室。 奇怪的事发生了。连续几天，晚上十点钟以后，教室的后门就像有人推似的，会慢慢地自动打开，第一天沈小叶以为是风，可四川不是北京，哪来的大风啊？巨大的青城山为都江堰挡住了一切可能的风。她走出教室伸出双手，没有一丝风的感觉。第二天沈小叶想到会不会是哪个顽皮的学生捣蛋？就到晚自习室去查，学生一个不少啊？第三天，门又开了，小叶想起莲花池闹鬼的传说，就站到笼罩着浓浓的夜色的莲花池边，哭着说：“秦妈妈，为什么连一天的时间你都不能等我呢？求你回来！求你出来吧！让我再看你一眼吧！”莲花池也似乎发出轻轻的呜咽声。 第四天教室的后门又自动打开的时候，沈小叶突然想起秦妈妈最后一个故事没有讲完，那个冒着危险帮助秦军长的人究竟是谁？难道秦妈妈放不下这件事？如果是因为这件事，那就上网去查查看？她慌忙上网查询，结果竟然出来了。她查到了秦军长生前的自述：“细思可能与中共有联系的人后，乃电话问成都族兄，……乃决心于必要时派爱人许云浦冒险前往接头，并先退乐山等待。”“在此紧急情况下，我只有立即派爱人许云浦冒险前往成都联系。我找了一个借口，令司令部及直属部队官佐，凡愿送家眷去成都安置者，立即集中专车送往。特派一个加强排，一部小车，三部大车，护送爱人许云浦和大约二十余名眷属迅去成都。我写亲笔信托族兄照顾，说详情由许面谈。”“十日，许云浦派副官将王梦鸿用小车送到五通桥见我，具体筹商起义计划。我即立刻加紧进行起义的具体组织工作。” 原来，那个在关键时刻帮助秦军长的人，就是秦妈妈本人啊！沈小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以后，沈小叶在她那间莲花池边的板房教室里，无论待到多晚，那教室的后门，再也没有自动打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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