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之死

      ——将冲锋枪顶在自己的胸膛上抠响扳机

小兵姓冯，记得是叫延兵。大家都叫他小兵。

小兵是属于那种爱闹爱捣蛋的小知青，天生一张娃娃脸，身板瘦长，还总爱哈腰扛背，往你面前一站就跟立着根虾米似的。一张小白脸从来都是嘻嘻哈哈的不正经，见谁都吊着嘴巴胡说八道，但从来没谁听他的。

那时节，小兵所在的连队调到莫里新建营，原本在一连，后来也是因了他太闹腾，就被惩罚性的发配到了新建营的新建连，二连。

在莫里山上，新建的营部所在地就成了莫里大山上最热闹的之处，而小兵所在的二连是远离营部的更为偏僻的一处山凹里。

在莫里山上，新建的营新建的连，一抬头大山就能碰着你鼻子，低下头那野茅草就能触到你的脸。新建连多为知青，一个个的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离二连最近的一个连队是另一个团的最偏远的连，也是新建连队。

后来，小兵名头突然响了起来，原因是一次回家探亲时与人斗殴，持刀杀伤了人，被公安抓进去关了些日子。还好，那次没死人，严加教育后也就作罢。这之后，重又回到兵团的小兵就名声大振，比一般知青又多出些阅历，小兵也因了这段“杀人”的经历渐渐的开始横了起来。说话也有人听了。

后来小兵死了。

他死的原因很离奇也很平常也很简单，但他死了。

那天中午，小兵和相恋了一两年的女友蓉吵嘴，吵得异常厉害，几乎将那小草房的顶掀翻，任谁都劝解不下来，于是就都守在门外。争吵中，一直大哭的蓉突然歇斯底里的崩溃的大叫：“算了算了不活了不活了．．．．．．”然后猛的抓过一把冲锋枪子弹往嘴里塞去，情急之下，小兵扑上去一把按住蓉伸手就往她嘴里掏子弹。小兵大叫：“遭了遭了，蓉蓉吞子弹了。”待屋外的人冲进去时，小兵铁青着脸提着冲锋枪带着一脸悲苍绝望的泪水冲出了房门。

冲进房门的知青们七手八脚的想搀扶起蓉蓉，可她已经几近虚脱的处于半昏迷状态，一张脸涨得紫红，只有进气没了出气。过了好半天，蓉蓉终于缓了过来，渐渐的呼吸也正常起来。而此时，大家才猛然想起来小兵呢？他去哪了？

蓉蓉呆呆的望着守护在她身边的众人，猛然大叫：“快快快．．．．．．快去找小兵啊．．．．．．他跑哪去了嘛呜呜呜．．．．．．”

众人也猛然醒悟过来，赶紧蜂拥着出门去找小兵。

出门便是绿树葱葱的大山。

“啪啪”！不远处，突兀的响起两声短促而沉闷压抑的枪声，众人大叫：“不好！”

文德第一个跑到枪响处：在一处悬崖前，小兵歪倒着坐在红土地上，一张脸惨白。冲锋枪就跌落在他的脚边，枪口还对着他，似乎还在散发着子弹击发时冒出的袅袅青烟。在小兵左胸上，有两个很明显的弹孔。小兵根本没打算活啊！

事后分析：

１、小兵情急之下在猛掏蓉蓉嘴里的子弹时，本能的卡住了蓉蓉的脖子，怕她吞下子弹。而蓉蓉因了被死死卡住脖子而处于短暂的昏厥状态；

２、小兵不知道蓉蓉是否已将子弹吞进去，而在那样的状态下以为蓉蓉不行了，故而绝望走了绝路；

３、小兵的直接死因是枪弹所至。而他是把冲锋枪的枪托死死抵在悬崖壁上对准自己的左胸抠响了扳机。

现场勘察：悬崖壁上有一处明显的枪托痕印。

小兵死了，死得很简单也很惨。

那天，往日阳光灿烂的天陡然间变得阴沉。

莫里大山里狂乱的山风把一山的树吹得东摇西摆，那“哗啦哗啦”的声响就是大山的哭泣。

一直守护在小兵身边的众人欲哭无泪。谁都反应不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一个人咋说没就没了？

而那段时间，小兵已经打算好了再回趟家就与蓉蓉结婚。

石头含着泪说：“妈哟，咋的嘛？前不久小兵还跟我说，算球了也回不去了干脆就把婚结了算了。下半辈子就都是云南土著了。”

后来，大家把怨气撒向了其实也很无辜的蓉蓉。这之后，男知青们只要一看见蓉蓉，就向她投去近乎于仇视的目光，而女知青们也用鄙夷的眼光看她。

后来，小兵的父亲和哥哥来了。小兵父亲说：“家里已经准备好了他们结婚的用品。”

后来，小兵就安葬在莫里大山的那一隅，静静的，一点也不张扬。只有绿树荒草和大山里红色的泥土陪伴。

再后来，也没过多久，在小兵死后的第二年，便开始了席卷全国的知青大返城风潮。

在彻底告别知青生活告别云南那方土地之前，小兵的同学们特意去看望了小兵，告诉他，我们都可以回去了，可以回到妈妈身边了．．．．．．

以后很多年，大家好似才醒悟过来，小兵的死其实并不是因了他的性格的暴烈或者纯属单纯的意外，而是对那时生活和生存状况的彻底的绝望。

知青们一旦在感觉到原本是作为相互慰籍的伴侣的“无望”时，在那一刹那就彻底激发和恶化了原本潜藏在心底里全部的悲沧。也就正是这悲沧，使得知青们原本就被绷得紧紧的极其脆弱的心理的弦突然断裂而变得突发的癫狂，而这种突发的癫狂使得小兵作出毫无理性的判断而用他的方式走上了那条绝路。

小兵死了，死得很突兀，很离奇，也很简单。

小兵死了，和云南边陲那一隅的红土地彻底融为了一体。

不是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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