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带我同行(8):徒步第五天:从迪政当到木当 作者:清平


 

 

谁带我同行(8)

  徒步第五天:从迪政当到木当


    6月14日,从迪政当到木当的21公里山路是徒步以来最难走的。我们从上午11点走到晚上7点,8个小时没正经休息,也没正经吃饭。肚子饿时,嚼点干方便面;没力气时,咬几口难吃的蛋白棒。

雨一直跟着我们,雾气濛濛,林密山幽,周围的一切如立体的山水画,原始、清灵、秀巧、浓绿的独龙江峡谷使我常常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如果是一个人走进独龙江峡谷,没有伙伴作为参照,说不定我真会彻底忘记自己是人。后来,当我们面对怒江大峡谷的时候,虽然景色非常壮观,我却只有赞叹没有迷醉,因为那里的原始灵气已被破坏。这是后话。
到处是自由生长着的植物,视野变得很小。脚下的小路似是而非,稍不留神就会迷失方向。雨雾重,可见度低,我和岳因判断失误,走了七八百米的冤枉路。岳带的两个GPS有对话功能,但耗电量太大,时常处于非工作状态。岳总说我不相信他。得承认,我只相信小东,他不仅是我的背夫,更是我的向导和主心骨。我非常喜欢原始的大自然,但又特别害怕迷路时的心慌,很折磨人。

海拔更高了,针叶树多了起来。一群群细瘦挺拔的树齐刷刷地立在山顶,山峰便有点怒发冲冠的味道了。出发以来,没见过如此整齐有序的植物,像人工栽植的一般。

独龙江峡谷的山体多半是被浓密的植被覆盖着的,满眼是铺天盖地的绿,绿得醉人,绿得令我总有想跳进去的冲动……有一座山,山体多石,植被稀疏,倍显独特,我们为它拍了照片,命名为"馒头山"。可惜雨天拍出的照片不如原山漂亮。

山与溪流息息相关,共荣共存。假若山是雄健的身躯,溪流便是他的血脉。沉默的山像威严的先知,给人以深刻的昭示;欢快的溪流绕着山体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后柔柔地注入江中,给人以温情的感动。山与溪流犹如天地之巨笔挥洒出的诗画,壮观,激情,动人心魄。

垂直的溪流是瀑布,平淌的瀑布是溪流。人啊,怎么只长一双眼睛呢?关键时刻真是太不够用了(2002年秋看流星雨时我就直悔自己后脑勺没长出眼睛来)!近瞧一次,十之八九就有一条溪流;遥望一眼,十之八九就有一挂瀑布。透过雨雾,瀑布愈显神秘、深幽。路况的艰难,身体的疲累,全都消溶在原始的美景之中……

江水时宽时窄。江心时有小岛,单个的,或成双的。小岛上也长满绿色植物,与清亮的江水相映衬,极美。我反复地幻想着能到小岛上走一圈,实际上只有鸟儿能飞过去。

我们沿着江边的羊肠小道,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沉重的步履与迷醉的心绪并存,语言和文字都无法真切地记述出我当时的感受,但是,通过文字和图片,我时常能重回当时的情境中……永远的享受。

无论路多么难走,眼睛一刻也舍不得闲着,站下喘口气儿的功夫,眼球飞转,恨不得把所有的景物都揽进来深深存贮。我时而会站下来做深呼吸--有时是故意的,想多吸进肺里一些纯净甜美的空气;有时是情不自禁的,当感慨涌满胸膛的时候,深呼吸便成了应激行为。或许,人类最初的诗歌就是在这种情境下暴发出来的吧?

江边粗壮高大的古木,半是枯枝,半是生机,沧桑又悲壮,引我猜想此地几百年前的模样……江水洁白如练,悠悠而流,日夜如是,教我喟叹、深思。

在一处江面较宽的地方,遇到一座很像样的桥--两条平行的钢索横跨江面,钢索上垂直等距离排列着许多细钢柱,钢柱结实地固定在下面的工字钢上,工字钢上面固定着钢板,平整规则的木板方方正正地排列在钢板之上,形成宽阔的桥面,严丝合缝。徒步以来,第一次见到如此正规的桥,万分惊喜,我称它为"漂亮的桥",欣然与之合影。

一路上,总觉得一些山像点什么,却又常想不出到底像什么。有一个山尖左侧特别像一只肥虎--虎头,虎耳,虎背,柔软而质感。我想,所有名胜景点中那些被命了名的石头,大概都是由哪位有心人的瞬间一念所成吧?

走了近2小时后,见到一处亲切的人间烟火,名"山下人家"。难得的一块依山傍水的平地,宁静如桃源。全世界的探险爱好者们,几十年来一直在辛苦地寻找理想中的香格里拉(亦名香巴拉),被命名为香格里拉的地方不止一处,在西藏,在云南,在国外……我感觉,无论多美的地方,只要被现代化改造过,便失去了原始的灵性。独龙江深处的村落比被命名为香格里拉的地方,更清灵,更幽美,更神秘。

3小时后,我们走到了独龙江的尽头。再往前,我们逆着独龙江的支流之一麻必洛河(另一支流为克劳洛河)继续北上。

麻必洛河河水更加清澈,路也变得更加难走。我们时常行进在溪流遍布的河道里,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石头,行走艰难。我一面努力地抑制着身体的歪斜,一面紧张地寻找平整些稳固些的石块下脚,一点儿也不敢松懈。已经非常疲惫,美景激励着我的兴致,也支撑着我的体力。

一处急流,只有几块大的圆石散在其中,川和岳都滑到了水里,湿透了登山鞋。小东把行李放到对岸,返回来背我。石滑,水急,我在小东的背上一边祈祷,一边感觉着他一步一步之中的艰辛和危险,心里格外地紧张。小东走得十分谨慎,试探着下脚,一步也不敢走错……在我的感觉中,这段时间很漫长。终于平安地到了对岸,我的脚落在地上,心才回到原处。回望来路,好不惊心!

这段路上的独木桥特别多。体力消耗较大,拍照的冲动骤减,后悔没把形态各异的独木桥全拍下来。有的桥是一棵大树干的纵剖面,长长的树干稳稳地横跨在溪流之上,姿态威武。这样的独木桥平坦好走,但桥高水急,涛声轰响,那阵势仍吓得我腿软。有的桥用两段树干拼成,不平,人走上去桥身微颤,令我心悬胆寒。

我以为会在普尔村落脚,第二天再走那8公里险路。可是队长不停,我也只好跟着向前。就在我心思犹豫的瞬间,脚下一滑,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跟头。可能是倒下的速度快,缺少缓冲,抻得肚皮生疼,好几天不敢咳嗽。

这8公里山路真是较劲啊!不仅稀泥当道,而且崎岖陡峭。眼望着一个连着一个的上坡和下坡,心生畏惧!但怕归怕,走归走,信心和兴致丝毫不减,一点儿也没因此而怀念城市的舒适生活--独龙江峡谷的灵性之美令我忘记了人间的一切。后来,到了怒江大峡谷时,我才怀念起家里舒适的床来。

我们的鞋和雪套上沾满了黄色的泥,拔脚困难,粘在鞋上的泥甩也甩不掉,腿的承载加重了许多,每迈出一步都需要付出更多的体力。有些陡坡足有70度,常常找不到下脚的支点。为了保险起见,我只好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如果总走这样的路,我怕是要变成四脚动物了。

上坡难,下坡更难。我先把棍撑在一个稳固些的点上,然后一条腿成蹲状,另一条腿伸下去寻找支点,这时,脚上得长出半个眼睛来,以辅助肉眼判断路况。长着半个眼睛的脚踩稳后,再把蹲着的那条腿轻轻地移下来,动作不能快,快了危险。有时候两个落脚点之间跨度太大,我不得不在棍的支撑下来一个隐性的跳跃。心里相当地紧张,却装得很平静,生怕露出胆怯来,下次他俩不肯带我。

下了一个非常艰难的陡坡之后,岳说:"我都感觉到费劲儿了,你这小短腿儿还挺行的啊。"--哈!来自他俩的每一个小小的表扬,都令我心花怒放。当然,多半是暗中得意,不敢张扬。我心想,不行也得行啊,逼到份儿上,人总会有办法的。多亏我天生柔韧性不错,否则这么短的腿真不容易从那陡坡上下来呢,有点儿后怕。

如此上上下下,既消耗体力,又疲劳筋骨。这样的徒步,对于我们这些年过半百的人来说,仅有勇气和信心远远不够,必须根据自己的骨龄和柔韧度量力而行。若是真不行了,前不着村儿后不着店儿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陡坡不断,一点儿也不敢分心。走到稍平坦些的地方,我马上四处张望,不愿遗失任何观赏的机会。几天以来,心中的赞叹接连不断,却无法用语言表达,只好用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来平衡溢满我心的惊叹和赞美。我没与他俩交流,三个人肯定各有各的体会和感叹,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全都沉醉在独龙江峡谷的山水美色之中了。

阴云密布,才6:40,天色已早早地暗了下来。

一棵高高的针叶树孤独地立在阴云之下,倔强,顽强。我在心中暗想--它立在这儿多少年了?一定经历了许多个四季,看到过许多的故事--风的故事,云的故事,雨的故事,雪的故事,树的故事,草的故事,山的故事,水的故事……也许还有人的故事吧?我看到它了,它看到我了吗?它能记住曾经有个小老太婆和她的两个队长从这里经过吗?打出来这么一大串字,其实当时只是瞬间一念。人的念头比语言和文字简洁得多。但要把瞬间的念头表达出来,就变得如此罗嗦,而且常常只能表达出十之一二。

植被是山峰的华裳。远远望去,浓密的植被像厚重的绒缎,紧紧地裹着山体,山尖埋在云里,山体因不同的植被呈深浅不一的绿色。我想,如果从高处跳进去,会不会有很柔软的感觉呢?扑朔迷离的群山啊,不能不令我--"胡思"绵绵,"乱想"翩翩。

终于走到了木当,可以好好地休息并有热饭可吃了,感觉好幸福!人的基本需求其实就是如此简单。早上只喝了些稀饭,半路上感觉很饿,炒面太干,没有热水,不想吃,说明还没饿到程度。越往前走,体力消耗越大,吃得越差,像草籽一样的米饭竟然支撑着我们走完后面的路程,人的潜能无限。

木当是独龙江地区的最后一个村落,全村14户人家,约70口人。有一所小学校,叫麻必洛小学,只有一位男教师,姓刘,1984年生人,同献九当的汪老师一样,也是公务员。刘老师热情地招待了我们,用自己的粮食和菜为我们做了晚饭,并安排我们住在放电视的空屋里。这排木房子很新,从东至西,一间教室,一间刘老师的卧室,一间灶房,一间有台电视的空屋,平时,刘老师和村民晚上在这里看电视。

刘老师告诉我们,听村民说,村里曾来过一个广州的记者和法国的一对夫妇。我们三人是第三批来到这里的外地人。村里人极少看见陌生人,大人小孩挤在门口,我感觉很不自在,却不好意思关门。

终于没有床了,但还有空屋,不必挨雨淋,与进入无人区的露营相比,仍然是很享福的。

我们在空屋里支起了帐篷。第一次住帐篷,尤其是看着桔黄色的帐篷立在灰土土的空屋里,显得格外鲜艳,我兴奋起来--多漂亮的帐篷啊!

呵呵……看着漂亮,住起来可不漂亮。地板不平,我们只有一个像羊毛衫那么薄的地席(为了轻装嘛),睡袋也不厚,躺下去--首先是硌得骨头疼。然后是拥挤。空间有限,不敢乱动。勉强翻转一下,仍然是硌。不适应,有点儿睡不着。热,川把脚丫子伸出睡袋,就在我鼻子旁边,好熏人哦,更睡不着了。当时没敢吱声,第二天早晨我说他脚丫臭,川拒不承认。

当然,说是睡不着,其实没几分钟就睡死了,只是没像平时那样躺下就着罢了。谢天谢地--这两个大男人都不抽烟,暗自庆幸!

人的适应能力真强,第二天再睡帐篷时,就可以很快地睡着了。而当我们走出无人区,在藏民家睡在与此相似的地板上时,已经感觉非常地舒适与享受了。

 

注:几年前,莲溪曾对我的"江水洁白如链"提出过质疑。这次整理我将其修改成正规的表达方式--"江水洁白如练"。太个性化的表述方式令人费解,不可取。

 

                                          
                                                                        麻必洛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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