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记事——对火·火镰 作者:闲龙野鹤


 

 

插队记事:

  对火


    想抽烟没火,就得想方设法地找人借火,或者找正在抽烟的人对火。倒不是因为买不起火,只是二分钱一盒的火柴,装在兜儿里,没用几次就揉搓烂了。别说着水,就是受点潮,也划不着。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忘记了带火。因此,抽烟对火便成了我们这伙知青烟民的常态。

那时,我们常抽的是一毛二一盒的红满天,好歹也算是烟卷。烟卷和烟卷对火有些说道,如何接火,如何还火,我们是驾轻就熟的。比如人家找你对火,不要把火头冲着人家递过去,你找人家对火,对完后也不能以火头冲着人家还回去。可后来我们都换成了清一色的烟斗,一方面是烟卷抽不起了,另一方面是学着电影里斯大林叼烟斗的样子,觉得很威武、有面子。

用烟斗和烟斗或烟袋对火的说法就不一样了,我们只知道需要两个烟斗对在一起,有火的在上,对火的在下,而且有火的一方要吹,对火的一方要吸。就这样一吹一吸,对火在瞬间完成。至于其他的讲究我们就不懂了,结果不但火没对成,还让人家给撅回来,弄了个癞蛤蟆跳门槛儿,又礅屁股又伤脸儿。

那年秋天,我们跟着社员去收割莜麦,一个千步长的地头割了个来回,队长一声“歇歇儿喽”,大伙把镰刀一扔,一屁股坐在了地头。哥几个从口袋儿里摸出了烟口袋,挖哧挖哧装满了一烟锅,再一摸口袋,傻眼了,没带火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用说话,谁都没带。分头眊了一眼对面,用胳膊肘推推我,“去,找老队长借个火”。

我起身,端着烟斗来到了正在吧嗒旱烟的老队长跟前,也学着他的样子圪蹴下。

“咋,没(mo)带火?”老队长一看我的模样就知道我是找他对火。

“可不,昨天扔在炕上忘拿了”,我堆起了笑脸。

我叼上烟斗凑到了老队长的近前,老队长翻转烟袋,烟锅朝下和我的烟斗对在了一起。我赶紧地吧嗒了几口,奇怪,使足了劲儿嘬,就是不见烟。仔细一看,也不知是老队长的姿势别扭还是他的手有哆嗦的毛病,两只烟锅压根儿就没对到一块儿。

我忙倒出一只手掐住了老队长的烟锅,用力按在了我的烟锅上。正要吸时,没想到那老队长一下子抽回了烟袋,并且还铁青着脸恶狠狠地往鞋底子上磕了磕,又站起身踩灭了刚磕下的烟灰:“这后生,咋这不懂闚程(规矩),走喽,起歇喽!”嘴里喊着,还愣了我一眼,抄起镰刀干活去了。

火没对上,还挨了一顿数落,真是莫名其妙。

我没好气地和分头一学,这小子倒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碰上老队长算是便宜了你,要是别人,还不一烟袋在你脑门上刨个大包”。

“凭啥,不就对个火吗”,我一下子成了丈二和尚。

“凭啥?就凭你对火时掐人家的烟袋锅,那就等于掐人家的脑壳!”。

“什么,烟锅子对火还有这讲究?”。

“哈哈,亏你也算是识文断字的人,连这都不懂,慢慢学吧,贫下中农的闚程多着呢!”,分头也拎着镰刀干活去了。

 


  火镰

     ——远古的记忆


    火是怎样被人类发现和使用的,又是怎样被保存的?听说没有确切的答案。但它带给人类的温暖、光明、熟食和文明是显而易见、须臾不可离开的。不说取火烧饭,不说取火借光,单单一个抽烟无火,也足以让人抓耳挠腮地无计可施。不像现在,一次性的打火机,物美价廉,耐磕耐碰耐揉搓,不小心洗衣忘记掏出来了,泡进了水里,拿出来甩甩,晾干了照用不误。

我们插队的年代,使用的大多是火柴,那东西易受潮,不方便不说,装在兜儿里也很容易被揉搓烂了。当然也有使用打火机的,但要用汽油和火石,而且着火率很低,弄不好就成了“磨破手(把手磨破也点不着的打火机)”。正像我在上篇所说,抽烟对火是常事,最倒霉的是连火都没处对。碰着这天大家都忘了带火柴,又没处对火,即使烟瘾上来了,也得干撅着。遇到这种情况,几个小子都会互相督促着:再找找,再找找,兴许能翻出个把根火柴来。

要是谁从兜里抠索出一两根没磨掉头的火柴棍儿,大伙儿就会像找到宝贝似地,把那个临危受命负责划火柴的人团团围住,为他挡风。划火柴的人也故作行家似地,把那根火柴棍儿在手心里、耳朵眼儿里好一阵儿摩擦,再找一块鳞片小心翼翼地划起来。划着了,把烟点着,大家皆大欢喜,一根接着一根地抽,为啥?就怕断火。要是没划着,肯定得挨一顿臭骂:看你那熊样,手哆嗦的连根洋火都划不着,屁眼儿拔罐子,你嘬(作)屎(死)去吧。然后大家失望地散开,百无聊赖地打发烟瘾。

这种情况,要是发生在路上,大家就会瞪着一双狼眼四下搜寻,希望能碰上个路人,最好是个抽着烟走道的。没抽烟的,也不要紧,堆出一脸笑容,上前打问,借个火您呐。若是真遇到了一位抽烟的,千恩万谢,不管年龄几何,一口一个大爷地叫着。您说,这一伙名曰知青的家伙,咋就被贫下中农再教育成这般没出息?

不过,当地的社员可比我们潇洒得多。人家多会儿想抽一锅子了,不用遮风挡雨,咔嚓一下,那烟袋锅就冒出了袅袅青烟,随即圪蹴在地头享用去了。开始我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的一次对火经历才知道,敢情人家是暗藏着秘密武器呀。我说那几个老贫下中农总是腰里别个紫茄子不赖怠不赖怠(洋洋自得的样子)的。

那天下地,我们几个又都忘记了带火,分头那小子又指使俺去对火。接受了上次对火被撅回来的教训,俺小鹤学的乖巧多了。规规矩矩地走到老队长身边,也学着他的样子圪蹴在地上,叼起烟斗凑到跟前。

“咋,又忘带火了,不早来,我刚磕了”,老队长的态度还算和蔼。

“那就再划一根”,我扬起一副笑脸。至于吗,不就一根火柴吗,我心中暗想。

但见老队长不紧不慢地从腰里摘下一个荷包,又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石头样的东西,随后再从荷包的隔层捻出一疙瘩蚕豆大小的绒绒,按在石头的底面。

“要说还是俄这东西好使,取灯(火柴)那东西没这方便”,老队长的嘴不闲着。说着,他又从荷包里取出一块铁片样的东西,冲着那石头咔咔就是两下。随后把那冒着微弱青烟儿的绒绒按在我的烟锅上。我赶忙一阵猛吸,嘿,居然着了,而且那烟里还有一股特别清香的味道。

神哉,妙哉!老队长变戏法般的取火,让我目瞪口呆,我倒要好好看看这是什么东东。

细看那物件,共有四件组成。首先是荷包,大概三寸见方,用柔韧的羊皮缝制,但见针脚细密,做工精美,煞是好看。打开再看,里面有一个隔层,一伸手,摸出了一块石头样的东西,这大概就是第二件了。仔细看时,甚觉得面熟,这不就是俺小时候在夜间常玩儿的火石吗?这东西,山上,河床,路边常见,把两块拿在手里敲击,便会生出耀眼的火花来,尤其在夜晚,非常好看。

又摸出一团软绒绒的东西,捏出来一看,看不出是啥东西。“这不就是艾叶绒嘛,你看那墚上、地埂上长的都是这东西,把艾叶撸下来晒干,揉吧揉吧,去除了茎渣,就剩下了这绒绒”。老队长见我看不出门道,一语道破。我猛然想起,原来这就是艾蒿的嫩叶做成的。艾蒿是一种菊科多年生灌木状草本植物,在春夏之末将其叶片采摘晾干或阴干后便可做成艾条。因艾蒿自身具有抗菌、防霉防虫、镇咳去痰的功效,民间自古就有“端午采艾,悬门户上”,“居家常备艾,老少常无患”以禳邪气的习俗。再加上艾绒见火就着,极易点燃,贫下中农们继承祖上遗风,把它作为点烟的火引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另一个隔层里,我摸出了一个硬邦邦滑溜溜的物件。细看这物件,由一块约一分厚的钢片做成,并磨成中间凸两头凹的弯形。钢片由一圈黄铜打造的裹边包裹着,周边还有几颗磨得发亮的铆钉。再往上有一块压花的牛皮,那铜条镶嵌的弯镰镶嵌其中,便成了这物件的握柄。再细看这握柄,上面还镶嵌着银制的图案,大概是长期使用的缘故,被磨得光滑圆润。

原来这就是火镰,太精致了,忽然俺记起上古钻木取火的传说。我们也曾吭哧瘪肚地试过,累了一身臭汗也没见一个火星,这玩意儿可真是好东西呀!咔咔两下,烟袋锅就冒出了青烟,比那钻木取火要容易得多呀!

想到那上古年代,火石和艾绒应该是随处可见的。虽还没有钢铁,但两石相击,把艾草置于其中,也应是极易点燃的。

这火镰的发明该有多少年代呢......?

“咳!别光顾着自己受用,我们可还撅着呢!”,一抬头看见那几个小子向我招手。我这才想起分头他们还等着我借的火呢。


                                                             
                                                    这火镰的发明该有多少年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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