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导

    ——从一个地质勘探者口中听来的故事

 

有一次要到藏东北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我们从地图上发现经过的路要绕一个大圈，至少需要走十天才能到达。于是我们向当地政府求助，希望能找到一条捷径。终于有一个人告诉我们说，听说过一条翻山越岭的小道，可以只用一半的时间，并且答应帮我们找一个向导。

过了一阵，这个人重新出现，说话却吞吞吐吐。我们申明，地质队员什么路没有走过，绝不怕任何崇山峻岭。那人说不是这个意思。他说向导找到了，就这个人走过那条路，但是怕我们不敢接受他，因为——他杀过人！

我们都愣了一下，但马上恢复常态。我们有三个人，还有一枝半自动步枪，怕什么？

一切准备就绪。向导终于现身，却使我们大为震撼。

这是个中年藏族男子，是个见一面就绝不会忘记的人。他的脸轮廓分明，眼窝深陷，鼻梁高耸，刀劈斧凿一般，那是一种粗犷的男性美！但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眼神咄咄逼人，甚至可以说是凶光炯炯！而且他身材高大，肩宽背阔，极其强健，仿佛一头高原上的野牦牛！

他腰间还挂着一把刀鞘上镶嵌着神秘花纹的藏刀！

介绍人道：他叫格桑。

我们面面相觑，但已经骑虎难下。现在打退堂鼓太丢人了。于是我们今生今世将第一次和一个杀过人的陌生人结伴同行。

起伏蜿蜒的乱石山，寒气逼人。有时出现一小片枝干怪异的树林，万籁无声。格桑走在前面，几乎不回头，仿佛我们并不存在。我们也有意无意地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只有在特别险峻的地方，他会停下来伸出一只手拉我们一把，但仍然没有表情，没有言语。他的手坚韧如牛皮缰绳，粗糙如锉，引起人不祥的联想。不知是不是我们太敏感——他回头时冷峻的眼光总是先在我们那枝枪上扫过！

晚上，他裹一块厚毛毡倒头便睡，我们却难以入眠。要命的是那枝枪，放在哪里都不妥当。我把枪半压在身下，几乎通宵未眠。两个同事也辗转反复，半睡半醒。

第二天，一切如旧。睡眠不足影响了我们的行进速度。格桑有时会停下来等一阵，使他留在我们的视线之内。

第三天，我们有点熬不住了，走得也更加缓慢。格桑和我们若即若离，似乎看出了什么，但仍然沉默不语。

我们是不是自己给自己加上了精神负担？这样下去恐怕走不到目的地人就垮了。而且，既然让一个人当向导，又疑神疑鬼怕他图谋不轨，我们的思维是不是自相矛盾？他要真有害人之意，在这荒无一人的地方是太容易实现了——只消把我们引上歧路就行，还在乎有没有那枝枪？

我们商量好，便呼喊格桑要他停下来。我走到他面前，将枪和子弹盒递上去，说道：太重了，能不能帮忙背一下？

他的表情立刻大变，面部肌肉顿时显得柔和起来。我一下感到我们和他之间这么多天来的阴沉空气已经一扫而空。

接过枪，他的脸上出现了笑容，竟使我一下想到了“慈眉善目”四个字。

他说：好枪！

汉话说得一点不差。

格桑完全象换了一个人，话也多起来。他滔滔不绝地给我们介绍四周的地形、小径、水源，如数家珍。他说，他知道我们不信任他，怕他起坏心，抢东西，特别是抢那枝枪。其实真要这样，我们三个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不是坏人，这次出来也是受人之托，肯定会把我们带到目的地。

我们很不好意思，直说大家天远地远，难得走到一起，也是缘分，从此就算朋友了。

当晚，大家相邻而坐，分享各自带来的食品，其中还有一瓶内地白酒。周围夜色茫茫，野旷山空，一钩弯月亮得晃眼。格桑十分高兴，一边喝酒一边用藏刀切开一大块牦牛干巴分给我们品尝，然后用藏语唱起了一支歌。他的嗓音浑厚，略带沙哑，歌声显得苍凉，悠远，若在城市里他一定是个很好的流行歌手，而且是个男子汉味道十足的偶像派歌手。

他说，这是一首藏人唱给朋友听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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