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宅琐记
作者:凤栖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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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宅琐记
据老人们说,李老是司徒雷登的高足,西藏问题研究专家,对西藏的宗教、政治、历史地理、民风民俗语言文化有深入的研究,他与西藏上层也存在各种联系,甚至在西方也有一定影响。五十年代,他随18军进藏,作为某军长的顾问与军长策马并辔而行,颇有些为和平解放西藏作出了贡献的意思。然而,文革中他不可避免的被揪了出来。他的历史受到质疑,他与海外的联系和他在西藏的经历更使人疑虑重重。在绝望的声辩中,他提出,某军长可以证明他的历史。外调很方便的有了结果。军长说,他么,就是个有问题的人。证明人作出的反证立刻收到了强烈的效果,他被炙手可热的军方高级领导否定了,不是坏蛋是什么!于是,他的东西被胡乱地扔在路边,他和他那个与殷若诚有几分相像的夫人白发飘舞着走出了宿舍,他沉着的表情难以掩藏凄惨与衰老。他在批斗中被打折了腰。他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象无数数不清的人一样。 几年后,我的同伙非哥约我玩,地点就在李安宅的家。李被扫地出门迁到了低一档次的青砖房子去住,那里没有坐式马桶和单独的厨房,类似今天的桶子楼。非哥的母亲受李老的委托,替李老看房。房子只一间,挤满了床、桌子、书架、书籍、大皮箱、小皮箱,瓶子、罐子,那个被扔在路边的神秘的牛皮箱也赫然在目,不过已经更破旧,让人想到它曾跟随主人多年所历经的沧桑。非哥的鬼笑意味着好事,他掏出一段铁丝,小心地透开了那口皮箱,里面乱七八糟,他从里面搜出一个印着外文的小瓶子,里面装着澄色的液体。我说:是药。莽哥一笑说:甜的,管他的。仰脖整了一口,然后慷慨地递过来,示意我饮,我小心地咂了一口,果然甜得腻人。揣测是什么补药。但药不能乱吃是自小得来的母训。况且李安宅喝过的东西让我害怕。 我开始梭巡于架上积满灰尘的书籍,非哥自个慢饮。一本探险的书吸引住我,内容讲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在中国的沙漠中迷路,多次发现前面的绿洲,挣扎到面前却总是消失掉,炙烤他的沙漠就要索取他的生命。但他在垂死之际终于找到了真正的绿洲,他脱下破烂的靴子舀水喝,保住了性命,激动不已感谢上苍。而他用生命冒险发现了失踪的楼兰古国,引起全世界的轰动。 已经记不清书与李先生有些什么瓜葛,是他翻译的,还是作者在扉页给他提了词?只留下当时转而对李老肃然起敬的印象。世界原来那么大,人的活法竟也各不相同。而李老就是在全世界闯荡过来的人物,他与我想望的大千世界异国风情连在了一起。那个下午,在那间拥挤颓败的小屋里,我也象探险一样探索各样的书籍画册。 几乎完全忘掉了李先生。八十年代,外文系冒出个楞头青,学业没有修完,非要去西藏闯。那年月,严密的户口制和下放改造,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把人搞得庸俗胆小,只愿意在城市里龟缩,最怕去甘、阿、凉,更怕去雪域高原。那小子一犯横就显得特立独行,很是哪样。那小子找到李安宅表达自己的意愿,李当场予以肯定,挥笔给他写了若干介绍信,都是西藏各个方面的大人物。青年大喜过望。一时间,这事在学生中间传说得沸沸扬扬,颇为轰动。大家激动不已,好象一个小鸡啄破了蛋壳,世俗的人生理念被触动,追求理想的个人奋斗精神浪漫了一把。李先生慨然扶助青年的精神使他成为某些学生心目中很景仰的形象。 当我再一次看到了李安宅老先生。他孤独而衰老,佝偻的腰弯向地面以古怪的姿势踽踽独行,其超常的姿态震撼人心。一个走遍世界的人,一个热肠古道,交游广泛,阅历深厚的旅行家、学者,竟已为非常的岁月折磨的这样衰老畸形。不知道他的夫人如何,住宿条件改善没有?特务的帽子也该摘了吧?好象也没听说他有孩子。 终于得知,李安宅先生去世了,逝于2000年。他跨过一个世纪,走完了人生。我从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但却永远记住了他。他成为那个时代的记忆,那唤起我对遥远的世界神往的象征,烙在了我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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