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幽人王者香

    兰花自古来为国之名花，有着其独特的审美价值。乐府诗集有：“孔子自卫返鲁，隐谷之中，见香兰独茂。谓然叹曰：‘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乃止车援琴鼓之，作《漪兰操》一曲”。此乃“王者香”的由来。《珍珠船》中云：“世标三友，松、竹、梅，竹有节而啬花，梅有花而啬叶，松有叶而啬香，惟兰独并而有之”。由此可见古人对兰花之推崇。

洋人赏兰，常以大花绚丽的洋兰为美；国人赏兰则异其趣，独钟情国兰，重其馨香和姿态。无论是兰花中的墨兰、四季兰、建兰，开花或是素心，或是有色，或是一枝独秀，或是数枪齐放；叶子或是秀媚飘逸，或是硬骨峥峥，长有长的洒脱，短有短的浑厚。人们皆爱之。更有无数文人墨客的诗词书画之渲染，美酒之杯谓“兰觞”；美琴谓“兰琴”；美人居室为“兰室”；良友谓之“兰友”，心清风雅谓“兰质蕙心”还有“兰亭”、“兰章”林林总总，数不胜数，总而言之，兰花仅此为植物，乃浓缩为“一个文化的符号”。

兰花喜长在陡峭的山腰和有水的石隙中。清代善画兰竹者郑板桥，题兰画诗“峭壁一千尺，兰花在空碧，下有采樵人，伸手折不得”。余居山区十多年，踏遍青山，除满目的“唐昌蒲”、“石蒜”类兰状植物，也未能在山中携回一根兰草，真谓“时闻满谷风露香，蓬艾深不见”吾与兰君失之交臂也！

家中曾有十数盆兰。有四季兰数盆，墨兰数盆。

四季兰乃下乡偶尔从农户处觅得。初见一破烂砖墙，几盆绿绿的韭菜旁有两盆比韭菜叶子粗，中开着数朵黄绿色秀美娇俏之小花，一阵清香袭衣。一打听，骇然知其为兰花。遂向主人索得一丛，有一新芽一老株。初得佳人，视如珍宝，植于瓦盆，轻施薄肥，旱时之于水，冷时移入室。兰花知我意，不负主人勤，当年便开清香之花，不出二年，满盆新苗，蓬勃的根竟挤破了那瓦盆，春天花谢后分成数盆。花四季皆开，始开花2月、次弟开5月、8月、11月。

墨兰乃是向山农购来的地道“下山兰”。八十年代末，市井养兰之风极靡。先是“米仔兰”（一种木本花卉）热，后波及至兰花，上山采兰者众空前绝后。

春节前街市，只见一街翠色，尽卖山上掘下的兰。墨兰以把以束论价，贱同茅草。郑板桥作兰诗有“屈宋文章草木高，千秋兰谱压风骚。如何烂贱从人卖，十字街头论担挑。”非常准确地写照了此等有伤风雅的行为。吾当年以三五元购得数丛墨兰养之。墨兰又名“报岁”兰，因其在岁末开花，正值辞岁送旧之际，谓之“报岁兰”。中有一盆墨兰，花大出架，花骨极其油润，一朵朵如墨色的仙鹤在飞舞。栽培兰花，用的是山泥混塘泥。春后搬盆换泥，极之劳累。下乡至养蚕人处，索来几捧蚕粪，带回权作兰肥；人家弃置的中药渣，小心挑拣，堆沤后也作兰肥。还有偶尔得来榨过油的花生渣，更是上好的兰肥。四季兰事有：“春不出，夏不日，秋不干，冬不湿。”牢记准则侍兰不敢懈怠。那时，一有空便用块湿布轻抹叶上尘埃，少有虫病，叶片全油亮墨绿。除了栽培得法，还有赖于山区居住的大气候。每日只有少许散光打在叶上，早晚雾大湿度大，北风不到，极宜兰。

年岁末墨兰始开，每盆数箭兰玉立于碧叶之上，多者近三十枪花，极其壮观。来家中赏兰者众。

墨兰和四季兰开花时，晶莹的花朵下还常悬一小水珠，此乃兰蜜。晨起见之，以舌沾蜜，极甜。

推门进家，遥闻兰花之幽香，如痴如醉。搬其入书房，“置之几案边，静对觉相宜”，其清其洁，可涤吾肠。

近年入城而居，兰随身迁。然而城里空气污浊，兰受其害。先是让高楼阳光灼之，后暴风吹之，病虫攻之，最后是换盆的泥土毒之。多年育得十多盆兰全呜呼夭折！文章至此不堪回眸。兰则吾之观照，今日人谓吾得，吾曰己失，得失如何，惟独寸心知！

一日入市，一熟悉之馨香扑面，沿香味寻去，乃见正是梦中之兰花。一妇人推车卖花，水桶中盛有无数墨兰花茎，七、八枪扎成一束，如同割下束着之麦穗。街市面君，零落至此，心疼之至。遂买下数束，小心供其于素净之瓶。独对满室兰馨，故交相伴，凄然泪下。郑板桥有诗：“兰花本是山中草，还向山中种此花。尘世纷纷植盆盎，不如留与伴烟霞”，乃以此聊以慰藉余失兰之痛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