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性
农村也有沙龙,那就是饭场儿,是抬杠和出故事的地方。记得我在当知青时的一个傍晚,天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们十几个知青蹲在伙房前吃饭,只见饲养员铜斧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走了过来。
“铜斧叔,咋回来恁晚?”我问他。
“半路被屎壳郎碰住头,我一气儿撵它几里,到底一鞭把它打了下来。”铜斧不无炫耀地说道。大家听后一阵大笑。
铜斧是我们新建队的老农,四十多岁,由于对啥事都有不同意见,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意见箱”。这时他一手抓两个馒头,蹲在地上边吃边环视大家,我们知道他又要播送“新闻”了。
“今天进城买扎鞭,见一个小青年领个闺女,你们猜咋的?”铜斧开始答记者问。
“咋的?”知青天望问。
“还挽着腕子!我要是那小青年的爹,非上去脖拐(打耳光)他不可!”铜斧说。
炊事员庆铭说:“人家城人兴自由恋爱,你那叫干渋婚姻自由,上边听说后还要办你哩!”
铜斧把筷子往碗上一放说:“我干渋婚姻自由了,我看谁敢办我?”
大家又一阵大笑。
庆铭也是老农,年令和铜斧差不多,姓李爱抬杠,人称“杠头李”。
这时,天色一片昏黄,女知青琳娜问庆铭:“庆铭叔,天为何这么黄呀?”
庆铭说:“天黄有雨,人黄有病。”
铜斧说:“那不一定,二队铁锁他娘一辈子脸黄,七十多了还下地呢!”
庆铭说:“好好,咱走着瞧!”
铜斧说:“中。”
说话间天起了风,我们大家端着碗跑到橱房里。
庆铭说:“风是雨头,屁是屎头。”
铜斧说:“那不一定,风把云刮散了,那还会有雨哩。”说着,他从橱房里走出来,坐在压井台上。
庆铭说:“天如下雨,你坐着不准动!”
铜斧说:“如下不了呢?”
庆铭说:“我学三声驴叫。”
说话间天下雨了,铜斧故作镇静地说:“这是过路雨,说停就停。边说边不紧不慢地吸烟。
雨越来越大,我们齐声叫喊让铜斧进屋,他却说好凉快!
庆铭给他扔过去个草帽又被扔了回来。他说:“我活着杠子气,死了晒干顶住门,说不过去就是不过去!”
庆铭转口说:“谁也不能让他过来,让他淋死了,新建队少个祸害!”
铜斧却说:“你想淋死我?我偏进屋,我去喂牲口去了……”说着就跑向了牲口屋。
庆铭得意洋洋对我们笑了笑。
就是这场雨一下就是十几天,由于河水暴涨,我们全被公社派到河堤上抗洪了。我们穿着雨衣,都成了泥人。铜斧始终挂牵着那两头牛,每天两次好几里地跑回去喂牛。他说牛是他从河上街买回的犊子养起来的,最有感情。
泥土堆起来的河堤再也拦不住野马似的洪水了,在我们上游一百多米的地方,河堤决开了口子,洪水象一大群野马向我们的新建队的方向狂奔而去。我一生都忘不掉那次决口子对人心理和感情的冲击!女知青琳娜见状一下坐在地上,大伙的泪水随着河堤决口横流而下。铜斧对着新建队的方向跪地大哭:“我的牛呀!”大伙全都大哭起来。
突然,铜斧对大家说:“我得回队里一趟,水把房子泡塌牛会被砸死的。没牛我们以后咋弄!”
老农队长上去拦住他。庆铭说:“这么大的水你不能去,是人金贵还是牲口金贵?”
铜斧说:“你忘了我是海军退伍的?你不让我去我偏去!新建队是个高地,再说牛会游泳,我马上就把牛给你牵回来。”
老农队长说:“毛主席教导我们一切行动听指挥,说不让你去你就不能去!”
铜斧瞪着牛眼说:“你不是毛主席,你管不住我,今儿个我非去不可!”说着他挣脱大家的撕扯,飞快跑到洪水边,一头扑了进去。庆铭在他身后大喊:“你个傻瓜去吧,谁也不管你,让你当个淹死鬼!你去死吧!”可是这次他的激将法一点用也没有,铜斧头也不回就游向远方。知青们齐声哭喊:“铜斧叔,你一定要回来啊!”
谁知道铜斧叔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洪水退去后,我们在新建队附近找到了那两头活生生的牛,却在坍塌的牛屋里找到了铜斧手抓拌草棍的尸体。大家分析说铜斧救牛的时候可能牛屋快塌了,他把最后一头牛赶出去时刚好屋子倒塌下来,于是牛得救了,可他却被砸在屋内。
铜斧被县里追认为烈士,下葬那天我们知青的嗓子都哭哑了。
那天,庆铭牵着那两头头上挂着大白花的牛哭着说:“铜斧呀铜斧,你走了,以后谁给我抬杠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