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岁月——拉不完的旋律(二)、(三) 作者:草木樨


 

 

  蹉跎岁月——拉不完的旋律


(二)
   
久违了,家乡!

常州似乎网开一面,比南京大度,不再劝返插子们回农村,显得十分宽容。

街上看到许多同病相邻的熟悉面孔,老刘回城了,他要为他“过去”讨说法;老x也回来了,他在为“收”走的住房而奔波;开老虎灶的、理发的一些个体户也逐渐回城,许多知青也陆续离开农村,男青大都学些瓦、木匠、油漆、钣金之类的手艺,而女青多数学做着裁缝。他/她们无法改变穷困,再加上思乡情切,纷纷投亲靠友以求欲火重生。小海、大光这二位昔日练摊的搭档,相邀我加入他们的行例,我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出外闯荡已一年余,父母、弟妹倒流城市已立足脚跟,全家为生存拧成一股绳,风雨飘摇的生活无法动摇每个人求生的欲望,大弟居然小小年纪去几十里路外赶集市,过早地承担着生活的艰辛。小妹妹跟着母亲早出晚归不离左右,兜售着维持生计的货物。她再也不是一年前,天不亮,我驮着她离开村子时的一副惊恐模样,显得十分机灵和谈定。多年后,工厂破产她下岗了,一家人为她担忧时,她竟然单打独斗在街头也练起了摊。

穷则思变,世上没有救世主,哪有嗟来之食?我不能像几年前那样自私离家,决定与家人唇齿相依。

六七年初秋(学校停课),我与父亲从北方放蜂南下,在凤阳与临淮关之间的小李庄采集荞麦花蜜,小住一月余,得知那里是花生产地,便决定北上淘金。

临淮镇不大,街市走向顺着铁道线。几番辛苦小有成就,每趟可赚三、四十元(一星期跑二趟),只是上下火车,被一百多斤花生仁搞得够呛,只恨少手缺腿难应付。

为了生活,我硬充英雄走起单帮。只可惜,好景不常在,有时辛苦的竟连车马费也赚不回,只因集市上吃了鬼称;车上又被加罚了行李费,真是雪上加霜,弄的我狼狈不堪,(那时,花生属油料作物,贩买花生仁是违法的,未没收货物,罚你一下,算是高抬贵手了)显得非常无助。

杨姐与史哥是南京知青,下放在安徽,常走那条线跑红皮(花生仁)。她/他俩听完我的遭遇哈哈大笑:“我与史哥兄弟俩结伴,街上没人敢对我们使鬼称。每次搞三、四百斤,上车有人送(卖货的)。进货每斤比你少五、六分钱,这样可省去二张车票钱,而我们通常又少打车票。车上跑红皮的人半数以上全是小插(知青)。遇到查票,都死磨硬泡,说是知青回家的,没钱哇!列车员十有八九是南京人,沾亲带姑的也摊上个把知青,多少有点怜悯之心,睁眼闭眼的放一马,你那能与我们比啊?要是出站查的紧,我们会在浦口下车,有家人在浦口接站。这英雄饭,你甭吃了,以后,我们给你家送来,决不误事!再说南京做的人太多,我们也做厌了,有你这个朋友,我们也想去常州跑跑。”一席话茅寒顿开,我也无需长途劳累,在家练摊吧!

果然,杨姐与史哥言之有信,隔三差五送上许多货源。

非常的年代里,造就了许多匪夷所思的景象,人为了所需要的三饱一倒基本的生存条件,选择短、平、快的谋生手段,是最有效的。同学小冠,居然也操起与我同样的营生手段。我很惊奇,他下乡了,为何与我这般模样沦落街头?我向小冠问好,他竟无动于衷,当我走近他再次示好时,他恨不得将头埋进裆里,不愿搭理我,把我似同陌路,我很生气!天天看着他似龙虾蜷曲的后背,显得十分压抑,我俩尴尬地僵持着。

三十年后同学聚会,我俩宴席上相邻而坐,我提及当年,小冠顾左右而言他。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一切。

“小冠啊!你是班里男同学唱歌最棒的,上去来一首?”“你还记得?!”小冠立马两眼放光。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有我迷人的故乡,桃园荡漾着孩子们的笑声......”歌声虽不惊座,但比蒋大为高八度。银幕前的小冠仿佛是当年黑板前唱“时刻准备着,我们是......”的小雄鹰!

小冠心眼清高,理想与现实差之万里,街头练摊他比我还要怕羞,或许他认为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耻辱”,会被人扯笑。这时代的阵痛,他再也不愿被人撕裂愈合的伤口。当年知青街头练摊又何止我与小寇,运动造成的穷困潦倒又何止一家?

杨姐与史哥最近没来送货,货源突然紧张起来,我决定去南京找杨姐与史哥。他俩帮我在一些菜市的背旮旯处扫了许多货,临行前一脸愁云地告诉我:“小史弟弟走红皮没打票,跳车命丧铁道旁。他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天天死盯小史,不让他离宁半步。过几天再帮你送些红皮,我俩就罢手了。”

小史弟弟西去了,小史金盆洗手了,杨姐孤掌难鸣,不久“小乔初嫁了”。

冬去春来,生活还得继续...... 

 


(三)

流失的岁月似一道道曲曲弯弯的年轮,寒暑春秋演绎了多少时代的悲凉。

贩红皮、舞青龙(青皮甘蔗,那时红皮甘蔗极少。)、盘绣球(西瓜)、数千张(百合),周而复始记录着昼夜。练摊人常为了躲避被加身投机倒把的罪名,无奈中生造了许多切切私语,即便公开场合谈斤论价,也决不用阿拉伯数字来交流,这到有些像玉石商人袖子里成交一般,显得诡秘。尽管非常谨慎,仍逃不了时而被没收处理的厄运。没有人敢去抗争,在什么都能上纲上线的年代里,必须老实接受各种形式的处罚。

栉风沐雨的生活让人厌倦。望着留城、病退的玩伴难免顿生失落感,连信誓旦旦要与我乘同条船去农场的小兔,从拘留所里转了一圈回来(儿时玩伴,中学同学),也阴错阳差地进了企业,他们的脸上总比我显得有朝气。生命的主题对我来说,仅限于三饱一倒。我也想穿上工装,享受八小时外的快乐。可快乐与我无缘,烦脑又上门来了。

花开二朵,各表一枝。

七四年的初春,春寒料峭。在春忙前,我们选择了只有“华山一条道”的回归之举。

那一刻,回家是最后的希望!那一天,倒流是破釜沉舟无奈的举动!在老队长的鼎力相助下,半夜时分,我送走父母及弟妹,回到村子和小霞匆匆话别,与大妹登上手扶拖拉机,装着仅存的家用,乘着夜色,悄然离开。我与妹妹及景友(队长妹夫,机手)全身上下被雨水湿透,一路颠簸于傍晚进了城,人与家当都集中于居委会的院内(原私房己成公管房屋)。

那一日,一帘疏雨细于尘,春寒愁煞人。

那一晚,是个不眠之夜。

时任居委主任的陶姨一声叹息,默认我们的归来(他家也有知青。)。

区、街道的齐姨、汪姨视而不见(负责上山下乡的相关工作。)。

邻里们为我们搭建临时栖身的简易棚尽心竭力。

啊,苍天有眼!那一刻是人性回归的开始,善良的人们除了同情便是装聋作哑。

在众邻里们的帮助下,不久支起了灶,通上了电,告别了油灯,回家的感觉真好!

唯独周老太,不找我们问长短,偏偏深夜摸到我姑妈家对着景友连珠炮似的发问:“有迁移证吗?是哪级政府送上来的?上山下乡是闹革命,这不是你们的革命行为?!你什么成份?河边停放的拖拉机是你开的吗?一连串盘问,早把景友吓的六神无主,不敢抬头面视她。

可怜景友从未出过乡县地界,哪见过如此场面。尽管来前已考虑到意外情况,为他反复打了预防针。可是,真遇上了,却无济于事。城里小孩怕狼,乡下小孩怕官。看来,唉,连大人也怕“官”?

一个居民小组(付)长兼治安员,在乱像环生的年代,却是那条弄堂里政治上的最高行政长官。

原本让景友住二天,逛逛园林,尝尝土特名点,这一来,他哪有兴致。第二天连早饭都不想吃,赶在天亮前溜之呼也,从此,未踏足龙城。

事后,我去村里向景友致歉。他说:“那老太提到拖拉机,又把我吓了一跳,那可是村子里最值钱的宝贝,田里少不了,要是被扣了,我如何向村里交代?送你们回城,我孩子舅又担了破坏运动的风险,公社追查下来,哪还了得?所以,我只能逃离是非之地。”一个好人!我们还未及酬谢他,心里却想着他人与集体的利益。

“常州老太真厉害!比县里小兰子更厉害!”(小兰子,名,徐高兰,女。县革委会负责人,造反起家。)景友不无感慨地继续说着。

新的烦恼开始了。

新一轮动员返乡运动开始了(重点是知青),周老太亲自上门排查,父母自然一推三不知。

她不甘心让我轻易溜走,并做起了我老祖母(我住祖母家)的思想工作,说什么年青人大有作为、什么倒流城市不务正业、不主动回乡要如何如何......(我真不愿意把她当年的话复原。)

层出不穷的运动,千锤百炼般地提升了一些人的运动能力。一个目不识丁的老太,在那个年代居然练就了高深的政治意识形态说教理论。但,队长也目不识丁啊,为何同样的人,处事的差距却天壤之别?

祖母又唉声叹气,为我担忧起来。我不得不又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记得恩格斯在马克思坟前的讲话:人们首先必须要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这伟大的理论总结,对“五脏庙”的需要来说,最实用不过。可我又能得到谁的理解?

表弟父母双亡,也是一位插青。他有个小搁楼,反正闲着,让我暂且栖身。我便一头扎进搁楼,打发着郁闷的日子。这真是:躲进搁楼成一统,管他锣鼓与口号。

一日,父亲急匆匆来搁楼找我,“赶快拾收行李,准备回村里!”别人动员尚可理解,父亲动员儿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一头雾水?

 

 

 


华夏知青网不是赢利性的网站,所刊载作品只作网友交流之用
引用时请注明作者和出处,有版权问题请与版主联系
华夏知青网:http://www.hxzq.net/
华夏知青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