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的美丽
今年清明前，我敬爱的X大姐和Z大姐先后病世了。她们在七九年到海南岛把我和二十多名知青招回广州我现在这个单位工作，和我们这班知青很有感情。
这对战争年代共同活跃在珠江纵队的姐妹花，都曾有过不凡的经历。小说《南海长城》那个机灵美丽的通信员小谢的原形就是X大姐。Z大姐高个，皮肤很白，瓜子脸大眼睛。X大姐中等个子，娃娃脸也是大眼睛，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我在她们手下工作时，她们已快离休，但仍可从她们的五官看出年轻时的漂亮，仍还有人和她们开玩笑说“你地后生时追死人家既仔啊”（粤语大意是年轻时很多男孩追）。我最后一次见她们是去年9月，我和几个同事带着她们喜欢的鲜花到病房探访她们，她们都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仍很乐观豁达。Z大姐很坦然告诉我们说，人总是要死的，我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我不怕，已经和组织、医院说好了，没有抢救价值时千万别再浪费人力物力。由于离死期还有数月，她们尚未掉形，两人的大眼睛还闪着亮光，她们脸带笑容送我们到电梯口逐个握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两位老大姐都是很清廉很有人情味的革命老人，留在我脑海的是她们那不朽的美丽——
Z大姐文革前就当高官，没逃过那场浩劫。她儿子也下乡到海南兵团，在一次开荒的爆破中炸残了手掌。她恢复工作后也没享受过公费出国什么的。珠三角是珠江纵队战斗过的地方，她深深热爱这片土地，每去一处，都有故事。八一年，她带我出差江门市，住的旧市委招待所解放前是饭店，她搞地下工作时曾扮卖花姑娘到这个饭店接头，就在我们住的房间卖过花。珠三角城市很多市长书记都得给她面子的。也是八十年代了，她一次带我出差佛山和江门市，可是每去一个地方都拒绝吃饭桌，和机关干部一起在机关饭堂排队打饭，然后结算饭钱。现在我们出差，再清廉也会带一些土特产回家。当年陪她出差，我们的车子后厢很干净，不会大包小包的。因为地方官都知道她的脾气，决不敢送。她很喜欢吃鱼，我们回广州时经过顺德的鱼塘，就下车买鱼。跟她出差总觉花钱很多。Z大姐很平易近人。那时候珠三角没现在那么多桥梁，车要靠摆渡过河，往往要在江河边等船，这时候她必找那些卖香蕉茶叶蛋的小贩聊天，了解民情。有时候她也到市场和卖菜的可以聊半天，出差和我这个小秘书住一个房，无话不说。她忌恶如仇，知道哪个干部欺压百姓决不放过，直找市委市政府。不过，我第一次跟她出发时，她调皮的告诉我，我们要做一件坏事，你每到一处，摘些茉莉花放房间的茶杯。我从小就偷过花，是“老手”了，居然在顺德市招待所“清挥园”偷花时被服务员逮住喝止。被她笑了几天。这样干净没架子的领导现在很难找了。记得一次我跟她到一个企业，厂长见她进出都拉着我，居然悄悄问我“你是她女儿吗”？是啊，一个象妈妈一样的领导。
X大姐原是大家闺秀，家人都在国外，只有她和胞姐一起十多岁就投身抗日斗争。她在珠海参加过一次著名的战役，在那牺牲了很多战友。一次她带我们几个青年人出差珠海，（当时我还是姑娘），把我们领到珠海烈士陵园纪念碑下默哀，她流着泪回忆她的战友，很自然的说“今天真是来之不易啊”！这些象是书本电影的镜头，你只有亲身经历才感觉它的震撼。级别很高的阿谢只是中层干部，没有专车，和我们一样挤公车，一起打扫办公室卫生和装订文件。见了不平就登登登上楼找头头论理。那时侯我们机关饭堂周日没有开餐，她知道后特地跑去单身宿舍看望，看到男孩子房子设施很差电炉煤油炉乱七八糟的，居然流泪说“我失职了”！然后亲自跑腿解决了单身职员周日吃饭问题。她在位时真没有享受过什么。虽然家人大多在国外（她家亲属分别和五大洲的人联婚，她笑话说家里是联合国了），连公费去香港都没有享受过。也是八十年代了，她也是自费去美国探亲的。我单位离休干部可以享受一次出省观光，她首选华东，回了一次当年部队北撤山东时呆过的胶东。X大姐离休后回了佛山市干休所度晚年，她不象有的老家伙那样向公家要一大笔钱回故乡建房子要待遇，直到死也没找组织麻烦。临死前家人按她吩咐在抢救无望时放弃治疗，并按照她生前不发讣告不惊动任何人的夙愿，悄悄的火化后我们才知道她的死讯。她生前是我的部长，我们全部人都叫她“阿谢”，广州话“谢”和“姐”同音，我也没弄清是叫姓还是叫姐。记得我到单位报到那天，她很和蔼的给我介绍情况，下班时，和我一起下楼去坐公车，走到机关门前马路斑马线时，她很自然的挽着我的手臂过马路。事后有个没见过我妈妈的男生对我说，那天我看见你和你妈妈一起手挽手过马路。是啊，她也是一个象妈妈一样的领导！
两个大姐领导我时间很短，可是对我的一生都有很大影响。我就象一株小草，沐浴过她们的春风。此刻春雨绵绵，晚风在在窗外轻轻徘徊，我敲着键盘，回忆她们的点点滴滴，一切一切犹在昨天，不相信她们就这样离去，永远离去。我心想，具有人格力量的人精神是不死的！两位老大姐那经过岁月冲洗的美丽是不朽的！
可敬的大姐啊，愿你们在九泉之下安息！
2001年4月7日
南风粤韵文集：http://www.hxzq.net/showcorpus.asp?id=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