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记事——

  牛怒难犯

    这大口外的天气真是邪行，已是阳春三月，仍是遮天蔽日的大黄风，直刮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这是我们下乡的头一年春天，真没见过这么种地的，扶犁的打着两匹马撒开四蹄疯跑，也不管撒籽的人跟上跟不上。撒籽的抓一把籽种，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一撒向后一甩，也不管种子是不是进了垄沟。剩下我们几个打滚子的知青，更是狗带嚼子--胡勒，拉着生个子马满地乱窜，那里顾得上是不是把垄沟掩埋，更不管它是不是压实了，只当是漫天的黄凤替我们作业了。再遇到那马儿受惊不听使唤，早解开了滚套夹板飞身上马过马瘾去了。骑上那受惊的生个子马，窜墚越滩，兜一大圈回来，人家早就收工回家了。

等拉马回圈，脱下罩衣一抖落，少说也有半斤黄沙散落。哥几个面面相觑，一个个都成了黄风老怪，鼻子耳朵眼窝子里装满了泥土，咧嘴一笑，嘿嘿，满嘴的大黄牙。运上一口唾液鼓漱一番，吐出来的黏糊糊黄泠泠一大口，敢情那风老爷是在咱口腔里和泥呀。进屋一看，冷锅冷灶不说，锅盖灶台上也是厚厚的一层黄土。“那几个丫头咋还没回来呀”，大头先往女生屋里瞄了一眼。“听说她们在村边种土豆，要不咱们看看去？”。

来到村边，果然看见一群老人妇女还在地里忙活。再一看那几个女同学，和当地的女人们一样的打扮，用方围巾把头裹了个严严实实，不同的是，她们还用纱巾把脸也蒙住，里面还戴着口罩，透过纱巾也能清楚地看清干活儿。和我们一样，老社员们赶着老牛犁地，她们簇拥着小牛犊子跟在后面打磙子。还真是入乡随俗，要不看身上穿着的学生装，那几个女生还真的成了口外的乡下婆了。

“哎，怎么不见小不点儿？”，我看着那四个女生步履蹒跚地跟在犁杖后面打滚子，大声地问她们。“她还在地头上打转转呢，她使唤的那个小牛犊子说啥也不听话，就是不进垄沟，你们过去看看吧”，快人快语的莲子大声地告诉我们。小不点是我打幼儿园时就是同桌的同学，一起上小学、中学，一起下乡，父辈们在一个厂子上班，我们又分在一个村儿。她还是全大队50多名知青中的老幺，俺们自然多了一份惦记。我往前一看，果然是小不点儿拉着一头牛犊子在地头转磨磨。我拉了一把分头，“走，看看去”。走到地头一看小不点儿，简直就是一个土猴，大概是被那牛犊子折腾的连滚带爬的缘故，合身上下几乎看不见衣服的原色。等她听见我们的喊声，扭过头来一看，更是好看，口罩也歪了，纱巾也被撸下来了，白白的口罩成了块黄抹布，鼻孔处还有两只黑黑的窟窿。再看那头牛犊子好像对着娇小的小不点儿不屑一顾，站在那儿任凭小不点使出浑身的解数，连拉带拽，连哄带骗，就是不迈腿。

“奶奶的，到了地里，爷就是老大，你敢不听使唤！”，分头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手。我一看，赶紧拦住，“哥们儿，没听人说吗，打马摸索牛，别看你对生个子马可以拳打脚踢，对这犟牛可鲁莽不得，把它惹急了，你可不是对手”。“嗨，我还就不信了”，分头上来照着那牛腚就是一脚。那牛犊子扭头看看，翻翻牛眼，好像在说，你这小蹄蹄还不够给牛爷捶背，扭过头去，对他不理不睬，继续倒嚼，像是在嚼口香糖。再看分头，别看那牛爷没咋地，倒把自己的脚踢得生疼，两只手抱着那只脚，单腿儿蹦了好几圈。看着牛犊子那副得意的神情，不由得分头也来了牛脾气，顺手抄起一把铁锨，照着那牛腚就拍了下去。您想想，那掘地的铁锨头，再加上分头的蛮力，拍在那牛腚隆起的骨头上，不是骨折也是骨裂。

这下那牛爷可不干啦，哞儿的一声，把那牛眼瞪得铜铃一般，眼中还布满了血丝，把小不点儿吓得，早抖落了缰绳。再看那牛爷，把头一低，亮出了刚长出有一拃长的犄角，冲着分头就是一个箭步。只把我吓得眼睛一闭，完了，那两只牛角，犹如两把利剑，顶在人身上那就是开膛破肚呀。可悲呀，分头，不听小鹤言，吃亏在眼前，你那副杂碎还不够这牛犊子塞牙缝的，这可让我如何向你老娘交代呀！耳听得没啥动静，睁眼一看，分头早闪到了一边。再看那牛爷，一看没顶着，又运足了力气，冲着分头发起了猛冲。分头早把铁锨扔了，正节节后退，眼看着那两把利剑又逼近了他。“快跑呀，你小子不要命了”，我也早被那场面吓得腿肚子朝了前，冲着分头大喊。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分头撒开了兔子腿，抱头鼠窜。

这时再看那牛犊子，简直就像是被激怒的牛魔，也不知是疼的，还是要和分头拼命，哞儿哞儿地叫着，一路狂奔，穷追不舍。“快，往村里跑，进院子”，我大声提醒分头。一时间，牛追着分头跑，我和小不点儿追着牛跑。大概是那牛爷看出了我们和分头是同伙，一个急停，扭过头来向我们张望。我一眼看见了那双血红的牛眼，拉起小不点就往回跑，我的妈呀，这厮冲我们来了。狂跑多时，没听见动静，回头一看，那牛又追分头去了，我俩这才停住了脚步站在那喘粗气。

老远地我们看着分头跑进了我们的院子，还迅速地关上了栅栏门。那牛犊子追到门前，一头撞开了栅栏门，冲进了院子。好歹那分头已经领教了那那牛爷的厉害，早窜进了屋里，顶好了门，这阵儿估计正在屋里筛糠呢。那个畜生大概不报了这一铁锨之仇，愤怒难平，在院子里一面哞哞儿叫着一面满院子乱转，久久不肯离去。

都说这牛老实厚道，看起来也是其怒难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