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大草原(连载八):11苍蝇及其它
作者:孟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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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大草原(连载八):
苍蝇喜欢趴在动物的脸上。我记得常常看见一头黄牛长着一张黑脸,等走到近前才发现那张黑脸却是落在牛脸上的一层苍蝇。人和狗可以用手或爪子把落在脸上的苍蝇赶走,但羊牛马没有手或爪子,它们得学会和苍蝇一起生活。这些落在牛脸上的苍蝇一定是不咬牛的。我琢磨来琢磨去也弄不明白苍蝇为什么要趴在人或动物的脸上,可能是它们喜欢这动物呼出的热乎乎的二氧化碳气? 马们有自己独特的办法把落在脸上的苍蝇赶走:两匹马一组,一匹马的头紧挨着另一匹马的尾巴,两匹马的长尾巴左右一甩,就互相把马脸上的苍蝇给刷走了。夏天我骑在马上,有那么多的黑灰色的苍蝇落在我的脸上,落在马的脸上。我一手抓住缰绳,另一只手在眼前不断乱挥,好把苍蝇给赶走。虽然天很热,但我的马还是愿意跑,因为一跑起来风就会把马脸上的苍蝇吹走,而且我也不用挥手赶苍蝇了。当我们飞快地跑了五六里地后,我心想,可把这些讨厌的苍蝇给甩掉了,但谁知只要我们慢下来,又有一群苍蝇等在那儿要往我们脸上趴。 草原上由于人口密度低,排出的废物少,所以几乎没有什么致命的病菌能够大量繁殖,好让苍蝇携带着传播。看来苍蝇本身也不就是那么爱脏,那么喜爱带着病菌到处飞,而是稠密的人口造成了苍蝇的可憎可怕。 接羔季节开始于还是很冷的早春,这不仅是为了让羊羔在冬天到来之前有足够的时间很大,而且是为了避免苍蝇下蛆。一群羊中有时有一两只母羊在苍蝇出来后才下羊羔。苍蝇可是喜欢血的,它们把蛆下进掉在地上的胎盘里,但胎盘不久会干掉。它们把蛆下在带着血的母羊的阴道口上,蛆在阴道口上生长,苍蝇又在蛆上下蛆,大大小小的蛆挤成一个直径半尺的硬盘,看起来真是恶心。我们捉住这母羊,用小棍把蛆都拨下来,地上立时一片乱扭着的大的中的小的蛆们,我真希望我的鸡在这儿,蛆总比苍蝇好吃吧!然后我们在伤口上撒上药粉,很多时候几天后苍蝇又下了一层蛆,于是我们就把整个过程再重复一遍。我们的一只羊羔死于苍蝇下的蛆,但我从没看见或听到苍蝇的蛆能将大羊杀死。由于夏季很短,只要天一凉下来,就没有下蛆的苍蝇了,伤口里的蛆掉下来后伤口就会慢慢愈合。 有一次我的狗跟别的浩特的一只狗打了起来,它左边肚皮上的一小块皮被撕开了。我的狗伸出它的舌头不断地舔着这伤口。两天后我看见伤口里有两只吃得肥胖的小蛆。我的狗的舌头来来回回地舔着这两只小蛆。我蹲下来盯着它的眼睛:“瞧瞧你怎么搞的?”我找了一根小棍,想把那两只小蛆拨出来,小棍刚碰到一条蛆,这胖蛆左右一扭,我的狗立即转过头来张开嘴不很使劲地咬住我的手,不让我碰这蛆。蛆在伤口里扭动一定使我的狗感到极为疼痛,因为平时无论我怎么跟我的狗玩怎么跟它闹,它从来没有咬过我。我看着它哀求的眼睛,“好吧,你要是愿意让这条蛆呆在你肚皮上,我没意见。”几天后蛆掉到地上,我的狗肚皮上的伤口愈合了。 “出来没有?”我问。 江华松开手,闭上眼又睁开,摇摇头:“没有。”江华又揉了好几分钟,“这土粒可是顽固透顶了。”江华边说边揉着他的眼睛。 我们都看着江华,不知怎么帮他把这顽固的土粒弄出来。 忽然我们听到急促马蹄声,丹木登从左边的山坡上下来了,他问:“怎么了?” 丹木登在山坡上放羊,看见我们这群人马一下子慢了下来,就跑过来看看究竟。 “他迷眼了。”我指着江华说。 丹木登下了马走到江华的马跟前,说:“让我看看。”江华下了马,我们也都下了马。丹木登让江华坐在地上,他跪在江华跟前用手翻开江华的右眼皮看了看说:“是这么回事。”然后他站起来走向他的马,边走边笑着说,“没事儿。”他揪下一根马尾,走回江华那儿,“这不是土粒,是苍蝇下的蛆。” 这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新鲜事:苍蝇能在人的眼睛里下蛆! 丹木登让江华用右手撑开他的右眼,我们一个接一个走到跟前,弯下腰仔细看江华的右眼球,眼球上有五六条一毫米多长极细的一弯一曲的白线头。丹木登用那根马尾小心地挨上江华眼球上的一根小线头,小线头沾到马尾上,丹木登轻轻把马尾提起,用左手抹去马尾上的小线头,再轻轻沾上另一根小线头,……。就这样没有两分钟,丹木登就把江华眼睛里的小蛆都给沾出来。江华闭上眼又睁开,“这次好了。”他问:“我都没看见苍蝇飞,怎么它能在我眼睛里下蛆呢?”丹木登笑着说:“你是看不见苍蝇飞,这苍蝇快极了。” 我很庆幸我戴着近视眼镜,我的眼睛里从来没被苍蝇下过蛆,而不戴眼镜的其他人的眼睛至少被苍蝇的蛆访问过一次 第二年夏天,一次我和李卫在野外干什么事。忽然她用手捂住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看着我:“坏了,苍蝇一定在我眼睛里下蛆了。”我看着李卫,又转身看看我们的马,马已走出很远。我琢磨着到哪能尽快找一根马尾。我看到我的两根长辫子,有了主意,上中学时同学们老笑话我的头发真粗。一次我们下乡劳动,她们居然揪了一根马尾来跟我的头发比,我的头没有马尾那么粗,但是也不细。我从我的辫子上揪了一根头发,用这根头发沾出了李卫眼睛里的四条小蛆。 有意思的是,我从来没有看见任何动物的眼睛里长着蛆。马牛羊和狗的眼睛总是睁得大大的,按说苍蝇也不会就专挑人的眼睛来繁殖后代吧。我想这一定是因为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草原上动物的眼睛能分泌一种可以杀死蛆的化学物质,不然的话这些动物早就瞎了眼睛找不到食物和水而饿死了。但是人能够把眼睛里的蛆挑出来,所以人的眼睛就没有必要去发展杀死蛆的化学物质了。草原上的牧民们平静地与苍蝇生活在一起,苍蝇在眼睛里下了蛆,挑出来就是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没有一个牧民为防苍蝇下蛆而专门戴上眼镜。 一天我在我们蒙古包外看到一只大蜘蛛,直径有一寸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蜘蛛。这大蜘蛛正往草丛里爬。嘿,这大蜘蛛还长着一身毛!这可有点奇怪了,哪有毛茸茸的蜘蛛呢?好奇心使我拿起一根长棍捅了捅那大蜘蛛,谁知竟把毛给捅下来一块。更稀奇的还在后头:这掉下来的一片毛居然跟着大蜘蛛跑了起来。我索性用棍儿把大蜘蛛身上的毛都给捅了下来,大蜘蛛顿时小了一大圈,而掉下的蜘蛛毛形成一片黑云簇拥着大蜘蛛跟着大蜘蛛一起移动。大蜘蛛和围绕着它的黑云慢了下来,黑云越来越小,而蜘蛛越来越大,一会儿黑云消失了,蜘蛛又是毛茸茸的了。这蜘蛛毛原来是些很小的小蜘蛛,这是一只“爬行母舰”。 除了冬营盘有成堆的干羊粪砖不用捡牛粪外,春夏秋三季我们都得背上半圆形的大粪筐拿着大木权去捡干牛粪。不少次当我背着粪筐乱走了半天突然看见前边草丛中有一大滩干牛粪时,那兴奋劲是没法说的。我冲上去将木杈叉到这滩牛粪下面却发现这干牛粪似乎比湿牛粪还沉,一只手拿着粪杈还挺难把它举起来。我把这牛粪翻过来摔在地上,牛粪底面是一层一厘米多厚的土,沙子和小石子,牛粪被摔成三四块,每块里都有很多一厘米粗细的隧道,但隧道不是空的而是填满了与牛粪底层一样的沙子和土。闹了半天,这牛粪里近一半是土,这还能不沉么?这隧道显然是屎壳郎的功劳,但这沙土又是哪儿来的呢?这屎壳郎吃完牛粪还要填进沙土?这种带着沙土隧道的牛粪很不好烧,一般我是不捡的,但有时夏天很难找到足够多的干牛粪,还得把这种带土的牛粪捡回来,掰成小块把土去掉也还能烧。有时我看到一堆漂亮的干牛粪,兴奋地冲过去,用粪杈拾起来却发现出奇的轻,掰开一看这堆干牛粪却是整个一个空壳。这一定是一群屎壳郎大开牛粪宴造成的,但这屎壳郎们是怎么进去又怎么出来的呢?因为这空壳上并没有洞。这堆牛粪的滋味一定真正的好,于是这群屎壳郎一拥而上把这牛粪蛋糕一吃而光。但是屎壳郎为什么不吃牛粪壳呢?这一定不是因为牛粪壳的味道不好;而且屎壳郎也没有用牛粪壳做它们的房子,因为这牛粪壳里没有一只屎壳郎。嗯,这屎壳郎们是存心想跟人开个玩笑了。有时我用粪杈翻开一堆表面干了但里面还没干的牛粪,看见满头满脸沾着湿牛粪的屎壳郎们在那儿大嚼大吃地乱忙着。我不记得见过屎壳郎在地上跑,或是像非洲的屎壳郎滚大象粪球一样地滚牛粪球。 牧民们对牛粪的要求不多,他们与屎壳郎和平相处,分享着草原上的牛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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