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谈 茶
作者:老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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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喝茶。小的时候家境贫寒,父母的工资要养活12口人,哪里有闲钱品茶?那时家里叶是备有一点点茶的,但不过是几角一斤的茉莉花茶。就连那茶也是不让我们碰,只有贵客来才能由家母尖起手来掐上一小撮。故而文革时有人喊“打倒某某一小撮儿”我便特别领会那个量词的精妙。记得一年我的祖父不知从哪里得来一个四方小纸包好的红茶,在除夕的时候郑重地拿了出来,庄严地用开水沏上,放上一点点白糖,然后一个人眯细了眼睛“呲咂”地喝,那样子分明夸张地透露出十分幸福。我们小孩子围来看,个个吞咽口水。可祖父说:“这茶,小孩子喝不得。喝了会睡不着觉。”于是从此红茶便在我的心目中留下了十分严重的印象。再后来,同祖父去泡澡堂,却发现那里的老爷子们原来都喜欢在臊气哄哄澡堂里泡上一壶茉莉花茶。北京人真的是不如南方人文明程度高,喝上一点点儿最廉价的花茶就美得屁颠屁颠的。那些老爷子直到那些茶叶都泡不下色儿来还舍不得走。跑堂的更绝,连喝剩的茶叶根儿也舍不得扔,摊在太阳下晾干,用来作枕头瓤子,说是可以明目! 再后来,我就到了内蒙插队。众所周知,那里喝的是用大茶砖制作的奶茶。记得刚到草原的第一夜,我们依然如在北京那样洗了脚(后来才知道那里的水太珍贵,谁也舍不得洗脚了)。然后就入睡了。次日醒来,一个蒙古老妈妈已经将一壶茶烧好。那茶放了些奶和小米,再加少许的盐,十分可口。可是当我们喝完的时候,一个知青突然问起昨天的洗脚水是谁倒掉的?大家都说没有,再问那老妈妈,她笑着告诉我们,已经做成了我们刚刚喝过的奶茶!那一天我们等着吃饭,大家总认为蒙古人也会一天三吨饭。没想到,四同户总叫喝茶。后来才知道,人家牧民一天只吃一顿晚饭饭。白日里只用喝茶来充饥。 再后来,我到了西藏工作。喝的是甜茶和酥油茶。甜茶也是用红茶和牛奶制作的,不过里边却不象奶茶那样放盐,而是放糖。据说,这个习惯是英国人带进西藏的。 再后来我到上海戏剧学院上学。记得毕业剧本的辅导老师是写了著名话剧《年轻一代》和《英雄小八路》的陈云先生。先生祖籍是哪里人我不知道了,但记得一个夏日到他家谈剧本构思的时候,正口渴得要命,他却拿出两个大拇指盖大小的茶盅来,为我和他自己各斟上猫腻那样一点点的茶水。我拿起来喝,竟苦得打了个哆嗦!由于实在太渴,就象吞中药那样一口吞了。先生笑笑,又斟与我,还是一口吞了……先生说:“北方人,豪爽!”我以为是夸,便又是一口一杯地喝。后来我对朋友说起这事,他们才笑我太“戆黩”(上海话“傻瓜”),说那叫功夫茶,得一点点地品,会感觉到舌尖虽苦可舌根却甜。后来我一直认为,功夫茶应该是那些有功夫(时间)的人喝的,象我这样没功夫的人还是弄点点花茶大口地饮为好。 真正知道茶的品级是在到了北京工作以后的一个偶然。因为当的是老师,与各地来的学生自然交往不少。那一天我在家里打扫卫生,不意在厨房的壁橱顶上发现了两个象包着中药的草纸包。上面用圆珠笔写着几个潦草的字:“老师,这是新茶,千万不要给人!”惊异之余沏一点点来喝,却使我的茶知识立刻上了一个台阶——原来天下竟有这样好喝的东东!那是龙井茶,绿色浸透了玻璃杯,喝上一口不是满嘴茶香,而是从肚脐那里向上顶出香气来。当一缕青色如肚,便好似吞下了千顷荷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成了仙!于是,知道是珍贵的东东,便拿了一包给老爷子喝。初时,老爹看那草纸包装的丑陋,随手扔掉。还是家母过惯的穷日子,偷偷地捡了回来,留着待客。一日,家中来了个装裱字画的师傅,他便有幸喝倒我的茶叶。家母心虚地看着他的表情,大意是怕我的茶叶怠慢了客人。果然那人反应异常,才喝上第一口便惊讶地仔细看了那手中的杯中物一回,再看看家母,然后再喝上一口。对着已经红了脸的家母喊道:“这是什么地方来的茶?”家母慌了,说:“儿子给的。”那人喊道:“特级龙井!我只是在1935年喝过一回!”原来,都说自己是特级龙井,其实很少有人会有那样的口福。偏偏我的茶是哪来历不俗的珍品。那日,那客人就为了这茶,足足在我家坐到中午不肯抬腚!我的那包就没舍得给外人尝。等到喝得只剩下一点点细碎的茶叶沫沫的时候,家里来了个学生,就全倒来给她喝。她也是刚刚喝上一口就惊叫:“老师,你是不是放了糖?”我笑了,告诉她没有,那是我的茶叶太特殊。那天,她也是为了这一点点茶叶沫,直喝得借用了我三次厕所:)后来,我究到处找这样的茶,50元一两、70元一两……直到120元一两,见了好的龙井就买,可到了现在却再也没有喝过那样好的茶了。 现在可不是吹的,我家里茶叶多得都能开茶叶铺了。全都是朋友和学生送的最好的茶叶,什么乌龙、云雾、女儿环……我也时常拿些茶叶送人。但我喝得最多的还是普通的红茶,而且总爱加上一点糖来喝。喝着的时候我会闭上眼睛,回想起当年我祖父喝红茶时那种极为享受的样子。他老人家死于文革,如果能活到现在多好呀,我会给他每天喝一种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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