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轶事(2):那时我们很年轻
作者:伊乌恩弗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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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队轶事(2): 那时我们很年轻
他说,那时我们都很年轻。八个知青下乡在一个队。那个公社的革委会成立不久,成员中还为各自派系利益明争暗斗得十分厉害,见大批知青到来,都极力想拉拢这些新的力量壮大自己。于是,一个副主任暗中找到他们,说他们队的“黑五类”份子很多,很猖狂,贫下中农还在受压,希望知青到来能改变这种“好人受气”的局面。骤然下乡,情况不明,加之又刚从文革正烈的城里来到这里,脑子里“阶级斗争”的“弦”绷得正紧,一听这里居然是坏人当道,那还了得。感觉这已经不是派性斗争问题,而是阶级斗争问题了。 “贫下中农是我们的老师,我们不管谁管。”八个知青的意见一致。 接下来,又用“阶级斗争”的观点,认真分析了一番队上的情况后,认为不改变“好人受气”的局面,不但影响贫下中农在农村掌权,还不利于知识青年接受再教育。最后决定从抓“阶级斗争”为纲入手,帮本队的贫下中农扬眉吐气。否则,知识青年到农村来,还算什么“大有作为”。 当即找到生产队长,要求他通知队上所有的“地、富、反、坏、右”份子,晚上全部到知青房开会,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讲,通知的人员必须到齐,一个不能少。 当晚天刚黑,全队应到的“黑五类”全都整齐到来,也就是十多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进屋,既没有谁问什么话,也没有谁找地方坐下来,大都默不作声地低头挤着站在门内,惶惑地看着面前这些刚从城里下来的年轻人。 八个知青将吃饭的方桌横在屋子当中当作主席台,点燃两个墨水瓶做的煤油灯,围坐在桌旁便开始开会,按程序由一个知青先读毛主席语录: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能那样雅致,那样温良恭俭让……”之后,又训斥了好半天,才转入正题。 “知道啥事找你们来吗?” 读语录的停下来等到会的被训者回答,不想很久没反应。 “嘿!你们全是聋子,还是全是哑巴?”旁边其他知青的忍不住吼起来。 这时,却见那十几人里,一个年约二十多岁,不到三十岁的男人,嘻皮笑脸地应道: “突头突脑的叫我们到你们这里来,队长又没有说啥子事。我们不晓得,你们晓得讪?” 话说完,还将他笑得很灿烂的脸,转向那些到会者。那十几人虽没有公然附和的声音,却明显对说话人那付油腔滑调的神情所鼓舞,引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读语录的知青本来看不惯那人流里流气的嘻笑样子,又见他如此神态,似乎简直就没把知青们放在眼里,气得冲到说话人面前,盯着他:“哦!你还很狡嗦?”随即扫视着所有到会的人,拿出在城里当红卫兵的作派,厉声说: “先报出你们各人的姓名来”他指着刚才说话的男子:“你开头说!” 那人好象并没怎样注意他的怒气,依然嘻笑着回答:“周友财”。 “你的成份?” “下中农”。那人回答得很快。 “下中农?怎么,你是下中农?”知青们都感到有些奇怪。 那人很快又说了一遍,那些到会的人对这回答无啥异样反应。 “成份是下中农,那你的政治面貌是什么?”知青又问那人。 “政治面貌?啥子叫政治面貌?”那人显然是第一次被人问到这个问题,收起脸上的嘻笑,怔望着知青们。 见知青们都看着他不吭声,只等着回答。他此时才发觉,面前这些小他几岁的年轻人还真象电影里那样威风凛凛的,难怪那些书记当官的都要被他们斗得下不到台。他一副无可奈何样,刚才那种油滑劲一下子没有了。 会场一时冷了下来,突然从那人身后冒出了声音: “他是坏份子”。桌上的油灯照见,是被训人中一个瘦老头代行回答。 那老头为给同来的做示范,跟即又自报了他自己的情况:“我原是区小教师,57年定为右派份子回乡劳动。” 众被训话者,这才比照示范,逐一做了回答。 会依照事前商量好的程序继续进行,宣讲了一通“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伟大领袖的战略部署,谁反对这个战略部署就是反革命。知青们面对眼前这些人,明知不会跟他们辩论,但知青们仍像在城里参加大辩论那样,尽力让每句话都“上纲上线”,以置对方于无力回辩之地。 然后是被训话的人个个表态。 “知识青年到农村来,你们欢迎不欢迎?”知青们问。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下面立即有声音响应,分明学电影里欢迎外国领导人到来的调子。 知青们给气得不好,循声一看依然是那个周友财,又恢复了那副油滑可憎的嘻笑样子。读语录的知青走到周友财面前,眼睛狠盯着那个还在油滑嘻笑的脸: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欢迎你们到农村来。”周友财嘻笑着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 “大声点,再说一遍。”知青圆瞪着双眼,几乎是吼叫着对周友财喊道。众人见此情况,都为周友财捏着一把汗。 周友财略微收敛嘻笑,提高声音喊道:“欢迎知青”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耳光,喊声嘎然而止。张着大嘴使劲的周友财,摸着火辣辣的左脸颊,愕然望着怒气冲冲的知青。 那知青余怒未息地说:“毛主席教导我们:‘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你小子是什么人?坏份子一个。你欢迎我们,我们成了什么人。” “那,那就说,不欢迎嘛?”已吓得浑身发抖的周友财,抖嗦着回答,更加不择好歹,信口开河起来。 “什么?你敢反对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话语未落,又是“啪”的一声,周友财的另一边脸颊上顿时现出五个红指印来。 众知青把他拉回到桌旁坐下,转身对那些受训的人说: “今天的会由于时间关系,就暂时开到这里。我们知识青年,昨天是捍卫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红卫兵,今天仍然是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战士,谁要反对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战略部署,反对毛主席他老人家,我们就对谁不客气……” 刚要宣布散会,却听有人说话。 “不忙,我还说几句。”说话的是那个副主任,也不知他是何时进来的,他接着说:“刚才知青给你们讲的都记住了?” “记住了。”那些人齐声回答。 “记住了就好,”那副主任继续讲:“你们知道不知道,知青就是红卫兵。知道不知道红卫兵是干什么的?红卫兵是专干文化大革命的,专门横扫牛鬼蛇神的,他们是革命的天兵天将。从明天早晨起,你们都要来这里请罪,知识青年才好监督你们。还有,知识青年自留地的庄稼不能出问题,猪拱了,狗刨了你们要负责任。从明天起,你们各家要轮流给知识青年送菜来,用行动来表明你们的态度,来协助生产队解决好知识青年的生活和生产上的困难。” 第二天,天刚发亮,知青们还在床上就听见外面有絮絮嚅嚅的声音:“我有罪,我对不起毛主席派来的知识青年,我不该反对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知青们从窗缝看出去,见昨晚那十几人全在屋外排成两排,都低垂着头,带头念词的是周友财。 故事说完,夜深了,灯也倦了,只是,思绪还迟迟不肯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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