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随笔

 （二）扎根悼莲

    我们来到这个村子插队的时候，后沟还是一片草瘦地薄的荒沟，是名符其实的未开垦的“处女地”。

这里崖陡沟深、路险人稀，基本保持了原始的地形地貌。一股清泉出自石缝，蜿蜒曲折，顺沟而下，默默地滋润着一丛丛荆棘、野草。歪松斜柏、直杨曲柳散布在崖畔沟底，倒也郁郁葱葱，终因山洪时虐、坡陡路险而被村民们彻底遗弃，沉睡至今。

我们还就是喜欢这里的古朴苍凉、空旷静谧，经常在这里沉思，在这里闲谈，在这里热恋。于是这里就有了生死相依的比翼鸟；有了永结同心的并蒂莲，后沟也就有了一个很浪漫的名字：情人谷。

为了保住我们的这块“领地”，我们申请成立了知青实验农场并决定引种莲藕。为了建设情人谷，同学们的劳动热情空前高涨，短短的几天内道路修通了，地土整平了，排灌系统也完善了。每逢夕阳西下，我们带着浑身的泥土，披着落日的余辉坐在莲塘的田埂上，望着那齐刷刷一片方露尖尖角的小荷，看着自己含辛茹苦的杰作，那不争气的眼泪竟悄悄地流了下来……是啊，曾几何时，这群昔日的“八旗子弟”居然也能挖泥挑粪、耙地犁田、围堰起埂，我们现在才真正体验到了劳动的快乐和收获的喜悦。

大大小小的荷叶摩肩接踵，高昂低俯，如盘似伞。翠绿的荷叶上颗颗晨露晶莹璀璨，流光溢彩。一丝微风拂过，摇落了满盘的玲珑珠玑，传来了阵阵窃窃私语。一株株含苞欲放的花柄嫣然出水，扶摇直上，跃出于众叶之冠，婷立于碧波之中，顾盼于荷塘之巅，俨然芙蓉女神也。暖阳融融、柔风冉冉，莲蕾初绽，香溢满园，冰清玉洁，濯污不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矣……”我们被荷花高雅的姿态感动着；我们被周敦颖的描述感动着；我们更被自己的劳动成果感动着，谁也不愿离去。月上西梢头，我们燃起了篝火，拉起了手风琴，沐浴着荷花的清香，吟诵着远古的诗篇，陶醉于花前月下。

我们为群芳凋谢、落英缤纷而沮丧；又为莲房肥大、莲子饱满而欢欣；更为莲藕大获丰收而雀跃。

秋去冬来，奉献贻尽的枯莲在凛冽的寒风中无助地颤抖、呻吟着，当它们被扔进火塘，在烈焰中扭曲着身体烘暖我们的寒窑时，那最后留给我们的是苦苦幽幽的余香……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莲藕在这里扎根、成长；我们却劳燕分飞，各奔西东。在后来的日子里，无论走到哪里，不论身在何方，我都在心灵的深处保留着一块净土——月色荷塘。我把浑身的尘垢、满腔的屈辱、肮脏的灵魂拿到这里净化、洗涤，再超脱出一个洁净的我。

终于又走近了魂牵梦萦的情人谷，又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眼前是一片荒凉不毛之地，往日的清泉流断源涸；满沟的大树砍伐贻尽；当年的窑洞坍塌不见；昔日的荷塘埂断池干。沟底聚集着一洼洼的黑水，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臭味。我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久久徘徊于沟底不忍离去……

夜幕降临了，冷月清辉撒在已死去的荷塘之上，印有无数美好回忆、充满着诗情画意的荷塘香消玉陨、魂归大地了，我怀着对已逝岁月的眷恋，带着对人们贪婪欲望的诅咒，默默地踏上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