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批判会 作者:草木樨


 

 

  难忘的批判会


(1)

小刘是个老插青,六四年刚满十六岁,就响应号召来农村。是位高度近视患者,当地人戏称“刘冒”。

农闲时,我与他常去大队连山林场干活。林场里干活较轻松,常在桑田、松林里劳作,又不下水田,裤腿上也显得干净。说笑打闹,打鱼晒网的挣工分也不劳累。当年,这是生产队让我多挣工分,给予的最高礼遇。俩人处久了,成了哥们。

七二年双抢前,(抢收、抢种)他突然来村上找我,要我写批判稿,讲“小学Z老师,是个有家室的人,与村上姑娘好上了,越过了雷池。前天晚上,给民兵逮个现场,要让他作深刻检查。明天,就在合作医疗诊所开批斗会,所有知青不得缺席!”

我显得有些为难“小学校长和我同一村,他爱人也是老插青,是金坛人,彼此常走动。再说与Z老师见面都很和气,这......

“怕什么?Z老师被开除了,我是知青代表,又用不着你上台发言,这是大主任给我的政治任务。你也知道,我小学没读完,那运动术语知道的不多,前几年,我基本都在农村,城里的事知道的少,你帮个忙吧!你也知道大主任的脾气...”

大主任是大队革命领导小组一把手,向来一言九鼎,喜欢大声训斥人,霸气十足,口碑极差。可见了女知青却显得温良恭俭让,女青们都避恐不及。

刘冒拿着稿子,当我的面正儿八经地念了几遍,时不时问我怎么样?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开会前,女青“小男”(因她像男孩子的性格)告诉大家,她第一次听这样的检查,不知Z老师床上那个事会怎样说?不知他怎样用文字来表白云雨之欢?大家嘻嘻哈哈跟着打趣。是啊!大家生平都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会议。在上山下乡的岁月里,这是我参加的唯一一次批判会,也是仅有的一次冼脑会。但不知为什么?要让我们这些城里来的孩子,听跟自己无关的检查,看来是凶多吉少?

 

(2)

诊所里静的怪怪的,会议在异常严肃的气氛里开始了。

Z老师从口袋里掏出早已拟好的检查稿,从国内外形势到旧社会的封建余毒;从贫下中农的儿子到人民教师,由于自己不好好学习政治,没有认清封、资、修的危害,一时冲动,犯下了严重的错误。辜负了贫下中农的希望,辜负了革领小组的培养,决心用实际行动改造自已腐朽的世界观。通篇检查他读的不失雅气,没有一点负罪感,好像给小学生郎颂诗文,显得抑扬顿挫。

刘冒早就按捺不住了,卷起袖口,来到桌中央,一副战斗前的激情。

“革命形势一片大好,但阶级斗争依然存在,在我们大队就十分严峻,我们革命青年不要掉以轻心,要认清形势的严重性、危害性。”这家伙上来就脱稿了,恨不得要把Z老师祖宗八代批个透。

从五洲四海的革命形势到山乡风流韵事,“追本溯源”死拉硬拽地把帝、修、反联糸在一起,说了一大套,把一切矛盾都归罪帝、修、反。这样,不会得罪Z考师。当年,这绝对是一种明哲保身的文风。

一阵声色俱厉的痛批后,刘冒话题一转“同志们!我决心在双抢中与贫下中农一起战天斗地,同命运、共呼吸。滚一身泥巴,练一颗红心。不穿奇装异服,不学、不唱反动的“知青之歌”。坚决拥护“上山下乡闹革命”,虚心接受再教育,努力改造自己的世界观,树立革命的人生观。我是个老知青,一定带好头,做革命路上的先锋。我向贫下中农保证,扎根农村一辈子,坚决不动摇!”

我看着他手中的发言稿,疑问重重?怎么后面和我写的大相径庭?莫非他备了二套发言稿?他故意耍我?怎么突然变得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会后不久,刘冒背上了药箱,干起了赤脚医生。遗憾的是昙花一现,潇洒了不过二、三个月。二年后,刘冒第一个悄无声息地,病退回了南京。

 

(3)

“同志们!小刘的发言就是好!他说出了广大青年的革命志向,上山下乡是闹革命,但还有个别人,不思好好接受再教育,整天怪里怪气的,裤子像竹筒子,褂子像戏袍子,头发像疯子,年纪不大,还留着胡子。健康的、革命的歌曲不唱,整天乱嚎。

Z老师的检查一字不提,却让他先走了,留下八、九个知青听他的训斥,看来这才是今天批判会的重点。大家心里明白,他抨击的小强回家了,或许此时他正在逛大街呢?

小强唱歌特好。一次,我俩相伴去镇上,在汽车站候车棚里,许多知青闲来没事让他唱一首,他站在长座上,一曲亚非拉人民要解放,激昂的歌声引来满堂彩。那一天,他很兴奋,回村的路上,歌声响了七、八里地。

“大家要提高革命的警惕性,唱什么到处流浪?有吃、有住的还不满足,这是对上山下乡闹革命运动的抵制,抵制运动就是不革命,不革命就是反革命”。上纲上线的一番话,人人自危,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丝。“更有甚者,唱反动的知青之歌,城里没闹够?到下面来毒害农村青年,那完全是恶毒攻击...啊...?啊...?你们谁唱过?老实交代?!”他根本是在诈唬人。那歌我们村上的女青都会唱,我和小X用口琴与胡琴曾为此伴奏过。

“什么是同命运、共呼吸?那就是同吃、同住、同劳动,这是衡量是否革命的“三同”。放下资产阶级的臭架子,踏踏实实地接受再教育,滚一身泥巴,说的多好,你们做到了吗?”刘冒的发言几乎和他一脉相承。

“整天牢骚怪话,埋怨这个那个,要有革命的乐观主义思想,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一副其乐无穷的斗争经。

“你们之中,居然有人嫌弃农村人身上有土腥味。”啊?这是小男和村上人开玩笑时说的,那也当真?太可怕了。不知下面还会说到谁?大家心里一阵颤抖。

“有的人出身不好,思想有问题,灵魂深处要深挖,要用劳动的汗水洗刷肮脏的灵魂,狠狠地改变世界观,政治前途是可以选择的。大队诊所正考虑培养接班人呢!这个嘛?啊...啊...重在政治表现嘛!”又打又拉,大棒加胡萝卜,典型的美式作风。

散会后,大家悻悻地走着,显得很沉闷。我忍不住说刘冒“想不到,你还有即兴表演的口才?”“哪里啊?昨晚,大主任看过稿子,很不满意,亲自操笔,我背了一晚上带清大早的,心里很紧张,总算是应付过去了。”

“这个脏虫!借题发挥,不知安的什么心?”男青们吼着。“让你婆娘三同去!这个孢厮...”,女青们嚷嚷开了,学着村妇在诅咒着他。歇斯底里的发泄,在旷野里,肆无忌惮地游荡。

一年后,队长悄悄的告诉我“大主任进了学习班,说是女青H告的,公社里下了封口令,谁乱说,谁负政治责任!”不久,大主任从学习班里,被直接护送去了镇江一所全日制“军管学校”。学制四年,主修课程:劳动与改造,被特招的功名是“破坏上山下乡运动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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