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孙儿比童年
作者: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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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孙儿比童年
号称现代化园林式的北京游乐园果然名不虚传,梦幻般的建筑造型,现代化游乐设备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园内碧波荡漾的湖面和茂密的森林植被,空气清新,清凉宜人,小孙女无拘无束开心地玩着,我穿行其间,心旷神怡,仿佛在梦中。 玩完了湖面上的皇家双层木马,什么碰碰车、旋转陀螺、激流勇进、飞碟、快乐杯,来到了一处吃惊房。外墙上画满了妖魔鬼怪,门票要另收,恐怖的宣传画激起了小孙女的好奇。我问她,你敢进吗?敢,她说,毫不犹豫。买了两张票进去,大家戴上耳机围张桌子静坐,门关严了,拉上了窗帘,里面黑咕隆咚,从远而近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开门声,有人开口说话了,神神秘秘,忽近忽远,咋咋呼呼,不几分钟,节目完了,没见着鬼,算是听见了鬼的声音。吃惊房果然让人吃惊——这么个破玩意也敢单收费。 小孙女要坐海盗船,那个造型独特硕大无比的巨轮据说还是舶来品,规定必须由大人陪着。我责无旁贷地坐在一边,开船了,随着大船上下翻飞,我的心忽上忽下,头晕目弦,翻肠倒胃难受得几乎要大叫起来,心说,谁发明了这么个缺德的玩意,纯属花钱买罪。几分钟后总算停了下来,我问小孙女,好玩吗?她兴高采烈地说,好玩,再来一遍! 我向来有些恐高,望着高高在上的摩天轮故意绕着走,小孙女把附近能玩的几乎都玩了一遍后说,上那儿!我假装勇敢,问,那么高你不害怕吧?不怕!小孙女爽快地回答。 摩天轮高达62米,据说亚洲第一,好在它循序渐进转的慢,我可以逐渐适应。当轮子转到最上面的时候,吓得我面无人色,再看小孙女,好像没事人似的,朝下指指点点,嘻嘻哈哈。 幸亏时速达80公里最刺激的超级过山车不让小孩玩,否则我偏得露了怯不可。 太阳西斜,我们走出游乐园,不知疲倦的小孙女拉着我的手有说有笑,心满意足乐不思蜀,一天下来花销不匪,我却乐在其中。 我有过六岁生日吗?我们在儿时从没有过生日的习惯,男孩子不外乎整天在大院外拍洋画,滚铁环,弹球,打弹弓,过年放放鞭炮,可我都不愿意玩。喜欢和小伙伴们一起捉迷藏,在四川会馆大院里肆无忌惮地乱跑乱喊。不知为什么,我们几个男孩子十分乐意跑到后院一个孤寡老人家搞恶作剧,老太太听到屋外有响动,就出来抓我们,吓得我们乱跑乱窜,唯一的报复就是叫她县长太太。害得她经常在大院里大喊大叫:我不是县长太太!我不是县长太太! 有人说,当你喜欢回忆童年往事,磨磨叨叨总以为是幸福的时候,你就老了。我老了吗?答案是肯定的。所有头上戴着“知青”光环的人都老了。许多人的文学作品里,提起童年或少年来记忆犹新,却不约而同地说,“幸福”的童年留给我们印象最深的竟然是个“饿”字。 饿,饥饿,旷日持久地留在我的脑海里,根深蒂固,如梦魇一样缠绕着我。 58年大跃进,四川大院里所有的人都在一个食堂吃饭,共产主义乌托邦好景不长,食堂解散了,饥饿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降临。偏偏我父亲被打成反革命送去劳改,母亲被迫辞去工作,更是雪上加霜。现在众口一词,说那几年全国饿死了三四千万,难怪刘少奇在中南海对毛泽东不客气地说,人相食,是要上书的呀。 北京的家庭大多是双职工,每人工资四十元左右,一家人每月大约有近百元的收入。我们家突然失去了主心骨,收入为零,一家八口陷入了怎样的困境可想而知。记忆里母亲和奶奶没白没夜,永远在外屋昏暗的灯光下埋头加工卫生纸,隔几天打好包,送到工厂。北京那些年的冬天好像比现在冷的多,数九寒天冰天雪地,西北风嗖嗖地刮着,我只要不上学,就要帮着母亲推着沉重的小铁车去牛街送加工活。 粮食有定量,学生大约每个月二十几斤吧,二两油,半斤点心,肉好像是半斤?记不清了。家里每天喝菜粥,最好的时候是热汤面,一斤粮票可以买四斤白薯,冬天我们都会为这几斤白薯去排队。没有钱,肚里没油水,粮食愈发地不够吃,寅吃卯粮,半个月就把一个月的粮食吃的精光。我们兄弟姐妹五个从没吃过一顿饱饭,每天不情愿地放下碗筷,做功课的做功课,帮着母亲干活的干活。每个月家里无论如何要买回定量的芝麻酱,母亲藏在哪儿我们都会登梯爬高偷到手,我先舔上几口,弟弟再来上几口,等到母亲用时所剩就不多了。 后院邻居穆大爷家是四川同乡,一家只有三口人,穆大爷在中学教俄语,工资七十多,老伴在家长年替别人看孩子,日子过的不错。我是穆大爷家的常客,每天跑了去逗弄孩子,穆大爷和穆大妈都是极善良的人,每次都会掰给我一小块馒头或窝头。后来穆大爷家搬到了下斜街,所幸离的不远。 星期天,我迫不及待地跑了去,敲敲穆大爷家的门,人家还没起床,我就执著地站在外面等。穆大妈起来了,急忙开了门,问外面冷不冷,一边穿衣,一边回头望着火炉上烤的干馒头。 我心不在焉地答着话,眼晴溜着火炉上烤的干粮。穆大妈早猜透了我的心思,随手拿起一块干馒头递给我。 我个子不高,生来瘦瘦的,脖子上的红领巾和胳膊上的中队长符号算是我的遮羞布,在人家眼里是不是楚楚可怜不知道,反正每一次到他们家都会有吃的,我发现,并不是所有的孩子到他家都能吃到东西。有一次他们竟带我去了四川饭店。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东绒线胡同里北京赫赫有名的四川饭店,饭店里雕梁画栋布局讲究自不必说,从没吃过这样香甜,好似工艺品一般,富强粉制作的雪白雪白的小花卷小馒头和各种美味佳肴。 小孙女学龄前要学游泳,我领着报了个班,十五天的游泳课,第七天她就嚷嚷着摘下板子,自己一个人从泳池的这头游到那头,教练一个劲地夸,吓得我在泳池边紧跟不舍,生怕呛了水。夏天游泳,冬天滑冰,小孙女一样不落,今年暑假又报了个一对二的提高班,眼瞧着学会了蛙泳自由泳仰泳,论姿势我这土八路不敢比,论速度,把我们这一代甩在身后看来也为期不远了。 我儿时也喜欢游泳,穿过三庙大街就是护城河,一直通向西便门。曾有几次瞒着母亲在护城河里戏水玩耍,后来接连不断传来淹死小学生的死讯,学校管教日益严格,假期就去磨母亲,她每次只能不情愿地掏给我五分钱。五分钱将够陶然亭游泳馆的门票钱,来回都要走一个多小时,好在一块去的孩子大都没钱买零食坐车,游完泳,你饿他也饿,大热的天,饥肠辘辘,去时活蹦乱跳的小伙伴个个闷着头一声不响地往回走。 同去的伙伴里,有个独生子,家里好过些,许多时候都是他买的起一点零食,因为我经常帮他做功课,他每每有求于我,我俩的关系最好,往往他都让我咬一口冰棍,或抓给我一把爆米花。不知是否有什么因果关系,条件最好的他却最终没能学会游泳。 这张旧照片(下附照片地址)伴随了我五十年,一家人颠沛流离,我插队一走二十几年,它竟然没丢。照片中央是我在上斜街小学的启蒙老师,班主任侯秀英,我至今记得,刚刚上学,年轻漂亮的女老师竟像妈妈一样亲吻过我。二年级我们入了队,侯老师与所有的队干部一起合影,想起来那时也许才是我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刻。 我是中队委,少先队旗手,老师右侧的中队长梁秀琪,左侧的小队长薛尔尼是我的护旗员,两个文静漂亮的小姑娘走在我的左右,我举着队旗威风凛凛昂首阔步,鼓乐队锣鼓齐鸣。“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我们大声唱着,尽管肚子瘪瘪的,却认为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四年级换了位男性孙老师,他戴着眼镜,文绉绉的,还是未婚的小伙子,思想却十分活跃,文笔极佳,听说经常在报刋上发表些文章。有一次要过队日,他独出心裁,让每人出五分钱,大家集资买了两大桶西红柿。在这次队日中,大家表演自编自演的节目,吃着又红又甜的西红柿,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新奇和爽快。 小学毕业前,学校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活动,全体少先队员到北海公园,上午“抓特务”,下午自由活动。中午吃完自带的鸡蛋、馒头,同学们每人出五毛钱划船。凭心而论,长这么大,生在首都北京,我却是第一次划船。我们男男女女分坐在几艘船上,荡漾在碧波浩淼的湖水上,哼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浆……”一个小时一会就过去了,大家开始往回划,男生快到岸了,女生顶风划不回来,我们几个男生自告奋勇,划向女生的船,生生把她们拖了回来。这样简单的一件小事,经孙老师妙笔生花,不几天登上了北京晚报,第一次见自己的名字上了报纸,我们几个乐开了花。 小孙女一出生我们就为她照像录像,相片多的数不胜数。望着少年时硕果仅存的相片,我与许多人一样甚至不敢回忆。 小学毕业,特别是中学毕业后,相片上的人各奔东西,大都失去了联系,风言风语听到的消息,几乎没有一个人逃脱掉插队上山下乡的厄运。我的好朋友中队委宋金明去了山西,至今在那里工作,听说早是一所中学的校长了。何菊芬去的内蒙,与我差不多前后脚回的北京。比我们大两岁,出身革干的韩英敏是钦点的大队长,据说英年早逝,唉,无论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死都是一出无可挽回的悲剧。隐隐约约听说中队长梁秀琪去了山西,回京后一度在北京小学任教。记得梁秀琪住在上斜街,与我家只一墙之隔,我小时去过她家多次,好像与我家有某些共同之处:从来看不见她的父亲。 我们谁也不敢问,心照不宣,结果不言而喻,不是被送去劳改就是被枪毙了。 梁秀琪去了山西,后来怎么样?回来又怎么样?我从来不敢打听。不知谁告诉我的,也许是在梦里?有人说她在山西嫁给了农民。回京后嫁给了一位工程师。 不!我不愿意她也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 有一个学期阴差阳错地与她同桌,让我深深记住了她。她谦虚好学,不爱张扬,脸上总保持着那份独特而有些钤持的微笑。她那样聪明,语文、数学俱佳,作文课上老师总是声情并茂地朗读她的范文,她文化课好,体育也好,唱歌也好,功课在我们班永远第一,以至于每年选举中队长任谁都无法撼动她主席的地位。 谁敢说中国从来没有过民主,我就跟他急。记得我们上小学时就开始选举队干部,几十年过去了,这个好传统依然在,小孙女说班上的干部也要选举产生。 我们全班同学谁都不怀疑梁秀琪长大后会是位美丽温柔善解人意的好姑娘,谁都不怀疑她的出类拔萃与众不同,她,只有她,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里的才女。 如果说懵懂少年曾有过什么小秘密,那就是我们这些男生对她的崇拜,把她当成了维纳斯女神。让她的故事永远储存起来吧,不要让我知道,把她的微笑,如山口百惠般纯真的微笑,定格在九岁,如一朵美丽纯洁含苞待放的山花。 小孙女学跳舞学画画学钢琴学英语学奥数,难得有机会痛痛快快地玩一番,上学前曾去过香港迪斯尼,刚刚又从日本迪斯尼凯旋而归。孙女的活泼好动感染了我,恨不能返老还童,“下一次一起去迪斯尼乐园!”我们相约。 现在大城市里的孩子与我们儿时相比,个个生活在乐园里,不过,但愿再不要遇到那艘海盗船,我想。 其实无论什么船都是大人们设计建造的呀。 大人们,请为孩子们建造一艘快乐平安幸福的船吧。 中秋佳节将至,北京城秋雨绵绵,秋风送爽,大院里摆满了鲜花,处处洋溢着过节的气氛。一天傍晚,一家人在外乘凉,小孙女跑过来递给我们两块同学家给的月饼,二岁半的小孙子嘴馋,嚷嚷着要吃,一旁正在玩耍,当红歌星宋祖英五岁的儿子见了也嚷嚷着要吃。我说你姥姥同意了才能给你,他问外婆,宋祖英的妈妈说家里多的是月饼,他从来不吃,终于拗不过小外孙,两个男孩子,一高一矮,兴高采烈,破天荒地一人举着一块月饼,在花坛边大吃特吃起来。 儿时的我们盼着中秋,其实盼的就是块月饼。母亲再难也会在中秋这天买一包最廉价的自来红月饼,圆圆的月饼不能拿来解馋,晚饭时老祖母多半要熬一锅棒子面粥,一人拿块月饼,就着粥,让月饼的甘甜慢慢溶进嘴里肚里。 今天的月饼与其说是食品,不如说早已沦为工具或寄托。中秋佳节,花好月圆,全家团圆,老少平安,也许才是最愉悦的享受。 在中秋节前夕,祝朋友们身体健康,合家团圆,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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