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缘

    有问：哪本书是你最难忘的？一时语塞，低头思想，不禁感慨。检索我生命中有关读书的条目内容，怎一个酸甜苦辣了得。该读书时遭遇“文革”上山下乡，返城后拖儿带女却又攻书不已。读过多少书没统计过，但至今印象深刻记忆犹新的，竟然是那本《小马官与大皮靴叔叔》。

这本书是我上小学二年级时读的。那是在暑假前夕，令我们这些黄毛小儿们翘首已久的图书室“开业”了！这在那个时代的厂矿子弟小学是不多见的。放学后图书室借阅处人声鼎沸人头攒动，连校长老师都到场维持秩序。随借书长队的缩短，我的期盼也逐渐走向高潮，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前面最后一名借阅者走开时，闭馆时间到了，那种失望是足以让一个八岁孩子失声的。我至今记得那双丹凤眼面对一个男孩的眼泪所流露出来的同情和一丝慌乱，这个高年级的大姐姐给我开了后门。可我要借的小人书已经没有了，她以她的安慰和找书的行动止住了两颗又要滚落的晶莹。后来她在图书室校工不耐烦的眼神下找来一本字书，轻声说：你能看懂，打仗的。打仗的！就凭这三个字，就能诱惑那个时代有着英雄梦的每一个男孩，尽管他脸上还留着并不英雄的小男儿的泪痕。

这是一本相当好的少儿读物，讲述的是一个小游击队员在东北抗联的斗争生活，生动、形象、动人，许多字都注有拼音，间而有之的插图又弥补了习惯于看小人书的少儿想象的不足。整整一周我都沉湎于书中，作业一完成，便小大人似的手捧书本正襟危坐，间或学着跷个小二郎腿，胸中荡一股读书人的感觉，遇大人嬉笑，就严肃一瞥不予理会。然而不久，便被深深吸引在逐一展开的情节之中了。这本书为我掀开了一个崭新世界的帷幔，与《小朋友》等少儿期刊、与连环画小人书相比，有着更为广阔的想象空间和丰富的内容，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有了更多的关于书的故事……。记得那次还书时，象与自己的珍爱之物永别似的恋恋不舍，我求父亲为它包了书皮，此后每当在其他小朋友处见到这本书时，竟然会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心中希望人们能善待它。

却不想我与它的缘分未尽。一晃眼，几年过去，在文革中我度过了没书读没读书的学生时代到农村插队落户了。知青们在经历了理想的狂热和幻灭的迷惘后，重归冷静，一个奇异的现象在七十年代的中国出现了：在城镇，文化在垃圾中哭泣，科学在厕所里颤抖，而在广阔的农村却涌动着读书的暗流。书源紧缺，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母校那些被查封的“禁书”，经反复探讨认为：偷书不是贼。于是潜返回城，择一月黑风高之夜掳掠两麻袋书连夜返乡，油灯下，目光在一堆书中蓦的一亮，竟然是它，旧了，黄了，有点霉，可没破，那牛皮纸的封皮有效的保护了它。

在乡下时，它一直与我的工分簿放在一起，却不想在展转返城忙乱的迁徙中遗失了。时间虽然过去了几十年，今天想起，冥冥中我感觉和它的缘分还在继续，也许哪一天，它还会再令我的目光蓦的一亮……也许。

我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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