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虚假的传说
从小就听说过很多关于文成公主的传奇故事，例如故事说吐蕃王松赞干布爱慕大唐文成公主，就派遣使臣嘎瓦东赞到长安求婚，同时另有诸多国家的使者都到这里来为本国王子求婚了。皇帝为了考验他们的智慧就出了几道难题，我只记得其中的一题是，他命人拿来一个大宝石球，上面有个贯通石球的小洞，那洞在球体内不是直线的，而是曲里拐弯的。他要求应试者将一根又细又软的丝线从洞中一端穿到另外一端去。几乎所有的使者都被难倒了，只有嘎瓦东赞聪明过人，他把丝线系在蚂蚁身上，再让蚂蚁从洞中爬了过去。记得小的时候我对这一招简直是佩服极了。可是当时也生出个一个模糊的疑问：想出这个办法的既然是使臣嘎瓦东赞，又不是松赞干布，皇帝怎么就答应将文成公主嫁给了松赞干布呢？我拿这个问题问祖父，祖父看了我一回，笑着说：“你想呀，连使臣都这样聪明，松赞干布还能差得了吗？”
1973年，我到西藏工作，第一次在布达拉宫里看到文成公主的塑像时心中很是震动。因为那是在雄伟的布达拉宫深处，在一个没有任何窗户的昏暗的小房间里，我看到了她安祥地端坐在夫婿的右边，但在松赞干布的左边却还坐着一个漂亮的女人。她是谁？为我作向导的藏族朋友告诉我说，那是尼泊尔公主。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藏王原来是有两个老婆的，而且大老婆是尼泊尔公主，二老婆才是文成公主！如果我们把文成公主当作“增强民族团结的”人物，那尼泊尔公主又该是什么呢？再后来又有人告诉我，其实文成公主并不是大唐皇帝的亲生女儿，不过是他宫中的一个稍有些身份的宫女。
1976年，我到西藏山南地区的列麦公社“深入生活”，在一个荒凉的山坡上发现了一处残墙断壁。记得当时正好内急，便对着那石头墙小解。这时忽然有人对从远处对我大声地用藏话呵斥。抬头看时，是一个放驴的老汉。我虽然听不懂他说些什么，却明白一定是对我的行为不满，便连忙地结束了“战斗”。回到社委会，我向懂得一些汉语干部问，究竟我犯了什么错误？那个黑脸的汉子听了笑着对我说：“你把尿拉在文成公主家了！”我大惊！
他告诉我，那是文成公主住过的地方。接下来的故事就更使我目瞪口呆了——
话说藏王的使者嘎瓦东赞终于战胜了各国使臣赢得了公主，便急急地带着公主启程，向着拉萨进发。那是一个十分壮观的队伍，马和骆驼拉着的车队绵延数里，上面装载着他们的干粮、帐篷，还有公主的陪嫁……您会唱《二郎山》那歌吗？５０年代初，中国人民解放军就是唱着这首歌开山修路，向着拉萨进发的。歌中唱道：“枯树荒草遍山野，巨石满山岗，羊肠小道难行走……”解放军为了进藏，不知多少英雄牺牲在艰难的道路上。你至今路过日月山顶，还能够看到为牺牲在进藏途中的战士们修筑的纪念碑。连这些被称作“铁打的汉”的人尚且如此艰难，你能想象两千多年以前，文成公主他们靠着马车走这段路时遇到的困难吗？这段路程，拖家带口的他们经冬历春至少要走一年多吧？据那个藏族干部说，悲剧就发生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
一路上，嘎瓦东赞对公主呵护有加，无微不至。公主早在家乡的时候就得知嘎瓦东赞是个才智过人的人，现在在险象环生的山路上更是目睹了嘎瓦东赞大智大勇且文雅善良的性格。随着漫漫的长途逐渐地缩短，两颗年轻的心也逐渐地贴近，终于有一天跨越了死亡的威胁，两人有了那样的关系。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没等他们来到拉萨，松赞干布就得知了这件大逆不道的事情，据说他气得差点没把布达拉宫里的大柱子砍断。但藏王毕竟是藏王，他很快就清醒过来，脸上甚至浮现出笑容。他派人通知嘎瓦东赞先领文成公主在距离拉萨几百里地的列麦驻扎下来，说是需要筹备盛大的欢迎仪式，此后方才能让公主进城。文成公主就在我小解的那堵墙里安顿了下来，但那个时候，那墙曾经是个挺不错的藏家石楼。紧接着，嘎瓦东赞就被藏王宣入布达拉宫。藏王说他迎护公主有功，赏赐了他无数的金银宝石，但不久他却由于“旅途劳顿，积劳成疾”莫名其妙地死掉了。
从那时起，文成公主在列麦山村一住就是一年。有人说，她在那里把从内地带来的萝卜和油菜种子给了当地的藏民并教会他们种植。我确实在劳动的时候，听到当地女孩唱：“东方升起海螺般的月亮，文成公主教我们种下了豌豆。”（请原谅我不会翻译得更美，只好直译成这个样子。）可那队干部却悄悄告诉我说，文成公主还在这里生下过孩子哩！这可真是信口胡嘞呀。
当然，后来公主还是进到了拉萨，住进了布达拉，不过那却是在大唐质问松赞干布何以竟敢冷落公主之后。至于公主此后的生活是怎么度过的，我们就无从知晓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故事很令我揪心。我好象看到了当年那对可怜的偷情人在白雪皑皑的途中，在冰寒刺骨的帐篷里绝望而热烈地相拥着，好象看到公主住进布达拉宫之后面对古佛青灯偷偷垂泪的样子……后来，在临离开列麦公社的那天我又到那座遗址看过一回，忽然想起那天在这里小解的时候大声训斥我的那个放驴老汉，心里竟很感动。数年以后，我回到北京，把这个故事讲给一个老干部听，他也很感动。记得他最后评价说：“尽管文成公主犯了‘生活错误’，翻身农奴却依然尊敬爱戴着她，可见有了错误并不可怕，只要改正便是好同志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