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质队的日子(二) 作者:小七


 

 

  在地质队的日子(二)


     帐篷

我们的帐篷是铁路专用帐篷,长方形,配有六张铁床。六个人住一间,上铺放东西,下铺住人。我和小庞分在一个班,又住在了一起。

刚住进去时觉得很浪漫,时间一长,新鲜感消失了,帐篷的缺点也显现出来了。冬冷夏热不说,还不隔音。凉山的气候恶劣,年初、年底是风季。当风季来临时,只见狂风呼啸着,卷起漫天黄沙,吹得篷布“啪啪啪”地响,帐篷的铁架也跟着摇晃,真怕把我们吹跑了。七月雨季来临,那时候就更恐怖了。一天晚上,天降大雨,电闪雷鸣,因山顶上没安装避雷针,雷电直接打在帐篷的铁架上,铁架上闪动着蓝色的电火花,吓得我们紧紧抱在一起,在床中间的过道上坐到天亮。

现在想来,帐篷只有薄薄的一层篷布,如果有人起了歹念,只需用利器划破帆布,即可得逞。但那时的我们,从没躭心过安全问题,深山老林,人烟稀少,连小偷和坏人也绝迹了。

 

 小松林

帐篷远处的山边,有一片小松林,这是当年飞播造林(飞机播种造林,凉山很多山上都有这样的松林)的结果。为了不影响上夜班的姐妹们休息,小松林就成了我们的“活动场”,不上班的姐妹们都会去那里消磨时光。天气好的时候,我喜欢和小庞一起,带上一本书,到小松林去。坐在草地上,背靠小松树,一阵山风吹过,松涛阵阵,很是惬意。向山下望去,半山腰白云缭绕,黄泥湾的房子在白云间若隐若现。川冶公司的高音喇叭分贝真够高的,山上都听得清。不知为什么他们老是反复放一张唱片——歌剧《洪湖赤卫队》,每天听着,我们学会了全部的插曲(包括过门),直到现在都没忘。

小动物们的“拜访”也会带来意外的惊喜。有时是一只小松鼠,支楞着篷松的大尾巴,躲在树后,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待我们一拥而上,它“嗖”地一下就没影了。有时是一只野鸡,拖着斑斓的长尾巴,站在树梢上。我们晃动树干,它扇着翅膀,“扑啦啦”地向对面山上飞去。在深深的灌木丛里,我们偶尔还会采到磨菇和黄花。

在这人迹罕至的大山里,我们度过了美好的青春时光,留下的是终生难忘的记忆。

 

 英姿飒爽女钻工

又是一个大好的晴天,天空显得格外高远,飘浮的云朵分外洁白,凉山特有的蓝天白云,令人感到神清气爽。在这晴朗的日子里,我们开始了女钻工生涯。

“轰隆隆隆”,我们启动了钻机,低沉的轰鸣声回荡在山谷里,打破了清晨的寂静。旁边松树林里几只刚刚还在“叽叽喳喳”的小鸟,被突如其来的响声惊住了。沉默片刻,它们以一种很特别的姿态,翅膀紧贴在身体两侧,像几支离弦的箭直射蓝天,消失在云端。

钻机轰鸣着,钻头旋转着划破地层,向地球深处钻进。我们的任务是在钻进过程中,采取岩心,供地质人员编录,为探明地下矿层的分布情况提供第一手资料。采取岩芯是很“考”技术的,地下的情况看不见,摸不着,全凭经验和感觉。遇到破碎岩层,我们起钻时都小心翼翼,深怕一不留神,岩芯拿不起来,导致这段岩层的地质资料不全。那样的话,就将面临钻孔报废重打的结局,不仅不能按时完成生产任务,还会直接影响年终评比,这是谁都不愿看到的。

正常钻进时,班长手握刹把,凭感觉掌握孔内情况,视钻进速度放松钢丝绳。我们都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后车”保证柴油机,泥浆搅拌机等机械正常运转,“前车”则做好起钻的准备工作。钻进到一定深度,班长一声大吼:“准备起钻!”(因柴油机声音太大,说话基本靠吼,钻工都是大喉咙)除留一人“后车”值班外,其余的人都集中到“前车”钻孔处,做好起钻的准备。卸下主动钻杆,钻机后退,露出钻孔钻杆。操纵扭管机为钻杆拧上“蘑菇头”(因状似蘑菇而得名),用提引器卡住蘑菇头,钻机收紧钢丝绳,拉动提引器,钻杆就提上来了。在提拉的过程中,一人用湿毛巾包住糊满泥浆的钻杆,泥浆顺着钻杆流下,顿时现出本来面目。提拉二十米左右,拧管机卸松连接钻杆的锁接手,这时由俩人配合,一人用推管器卡住钻杆下部,一人手扶钻杆上部,一起发力,钻杆就靠在了钻塔铁架上,乖乖地站到了指定位置。(若是男钻工则只需一人,左手执推管器,右手推钻杆,双手同时发力即成。)如此往复,最后上来的是岩芯管,里面装着这次钻进的成绩——岩芯。大家合力把它挪到坎边斜放,下面用竹筐接住,几人扶管,一人抡大锤敲击,岩芯缓缓滑出,坠入筐内。几双眼睛瞪大紧盯,为的是要看清它出来的先后顺序,如若搞错,地质资料就不准确了。用清水冲洗干净,依序放进岩芯箱,填写好岩芯牌,注明此岩芯系孔深n米——n米产生,作好钻进记录,大功告成,可以短暂休息了。

说话间天就冷了,凉山特有的风季来了。每天午后就开始刮,狂风呼啸着刮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帐篷和钻塔的篷布被刮得“啪啪啪”地响,一直要刮到天亮才消停。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姐妹们的脸都被吹得黄里透红,头发也干枯了。

我们分为早、中、晚三个班,每班上八小时,每周轮换。日子就这样在每天上班、下班、休息中度过。在大家的努力下,钻孔顺利地打到了六百多米。在岩层破碎的情况下,岩芯采取率也达标了,这样的成绩是大家都未料到的。那段时间,我们看到的是笑脸,听到的是夸奖,大家心里也很高兴,盼着能顺利终孔。

随着钻孔的加深,钻杆越来越长,六百多米钻杆靠在钻塔铁架上,那是一大堆呀。每起、下完一次钻,我们都累得不想动了。有时钻杆堵了,用于冷却的泥浆从钻塔顶上浇下来,从头到脚都是,都看不出来谁是谁了。这些都不算什么,我们最怕的是上“零点班”,顾名思义就是晚零点至早八点那班。你想象一下,半夜三更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穿上冰冷的工作服(那是怎样的工作服呀,上面凝满了柴油和泥浆,状似一个“壳”),钻出帐篷,顶着刺骨的寒风,我们跟在班长后面,借着手电微弱的光亮,摇摇晃晃地沿着崎岖的山路走向机场。到了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但又不能睡着,只能强打精神坚持。班长说,“零点班”的时候最容易出事故,千万要注意。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一天半夜,熟睡的我们突然被一阵喊声惊醒,让大家赶快起床到机场去,出事故了!我们急急忙忙赶到机场一看,问题严重,机长和三个男班长都在,原来是卡钻了,六百多米钻杆卡在钻孔里拉不起来了。机长亲自操作钻机,强行提拉。柴油机“轰轰轰”地发出牛一样的吼声,喷着黑烟。卷扬机的钢丝绳已绷到了极限,不敢再使劲了,松一会又开始拉,如此几次,均告失败。这时,分队领导和探矿科的技术人员闻讯赶到,根据现场情况,决定用反丝钻杆把孔里的钻杆“反”起来。

紧急通知黄泥湾安运队,马上把反丝钻杆运上山。安运队长说反丝钻杆在一号机,前一阵一号机处理事故后未运下山。这下可麻烦了,一号机在距离龙王潭几公里外的猴子岩,海拔三千多米。自从我们到五号机后,安运队严重减员,无法完成这样的紧急任务。怎么办?领导们商量后决定:全体出动,连夜去龙王潭扛反丝钻杆!天黑,坡陡,路滑,这一路的危险艰辛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述,可以说是“跟斗扑爬”。几个小时后,精疲力尽的我们终于把反丝钻杆扛回了五号机。

“反”钻杆开始了,把反丝丝锥上在反丝钻杆上,下到孔内,利用钻机反钻的原理,把钻杆分段从孔内反松拉出。整个过程就是这样,说来简单,具体操作起来就不容易了,稍有不慎,还可能造成人身伤害。探矿科一位年轻技术员就受了伤。当时他告诉我们处理事故危险,让我们往后退,他站前面。突然钻机打滑变向,带钢丝绳的钻杆改变方向,朝他“扫”过来,事发突然,我们都傻了。亏得他反应快,往后跳了一步,但还是被钻杆扫倒在地,打成了“baibai”。后经医生检查,未伤到骨头,但还是瘸了很久才好。一天零点班时,拉起的钻杆头上的“蘑菇头”被钻机反转回松了,从二十多米高处掉下来,在班长的喊声中大家四下散开,小赵躲避不及,被“蘑菇头”打在安全帽边缘,反弹到脸上,当时就捂脸蹲下哭起来。班长赶快上前查看,只听一声“遭了,打成‘豁豁’了”。惊魂未定的我们吓得抱成一团,嚎啕大哭。等大家回过神来,抬起小赵就往山下跑。

接连出了安全事故,引起了领导的高度重视,我们大家也更加的小心。经过众人的共同努力,终于从孔里拉起了最后一根钻杆,六百多米的钻孔保住了,没有报废,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后来,小赵伤愈后,就调到山下的分队部作后勤工作了。她很乐观,每次见到我们,都高兴得很,热情地拉我们上她那里玩。看着她灿烂的笑脸,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她:一生幸福,平安。

冬去春来,日月轮回,转眼到了第二年的七月,雨季又来了。凉山的雨很特别,一晚到亮只听它淅淅沥沥地下,待到天亮,推窗远眺,夜雨初霁,一轮红日正从对面山顶露出笑脸。“安运队”的老师傅们曾经很经典地总结道:“晚上下雨白天晴,看到‘安胎’吃不成。”(天晴了,不能歇雨班)真实地表达了他们心中的遗憾。

一夜雨声过后,照例又是大晴天。钻孔终孔了,今天搬家。我们和“安运队”通力合作,把钻机搬到了新的孔位。一切设备安装就绪,钻塔也高高地伫立在山巅,只剩塔布还未套上。天色渐渐暗下来了,领导说光线不好上塔不安全,收尾工作留待明天,完成了再开钻。

吃过晚饭,我们在机场上收拾钻杆、工具,为第二天钻进做准备。准备得差不多了,大家坐在岩芯箱上闲聊。唯有班长不甘寂寞,手搭“凉篷”遥观天象,观察良久,终于得出结论:“天上星星都出来了,今天晚上肯定没有雨,干脆打一趟钻?”我们都表示赞同。于是,大家一齐动手,作好下钻准备。很快机器轰鸣,开始钻进。刚开钻地表是复盖层,钻进速度很快,孔内情况正常,我们心情也很好。钻塔没有塔布,阵阵山风吹来,赶走了白天的燥热,柴油机排出的废气随风飘散,空气清新,感觉真“爽”。

可惜,愉悦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天降大雨,没穿塔衣的钻塔就是一座铁架,毫无遮挡的我们顿时被淋成了“落汤鸡”。钻塔上悬挂的一串灯泡,是供工作时照明用的,滚烫的灯泡突遭冷雨浇淋,立即引起了接二连三的爆炸,玻璃碎渣从钻塔上洒落下来,机场上光线顿时变暗了。班长一面手忙脚乱地指挥我们起钻,一面大喊:“去个人上塔把灯泡换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上去。看着钻塔上所剩无几的灯泡,我放下工具,走到钻塔下:“我去吧。”小庞赶紧跟上:“我也去!”我们口袋里塞满了灯泡,冒着大雨,顺着塔腿往上爬。

钻塔高二十三米,相当于八层楼高的房子。在平时正常情况下,钻机搬迁时,钻塔的拆、装均由我们自己完成。但今天情况不一样,谁心里都没有底。我们穿的登山皮鞋糊满了稀泥,踩在钻塔的铁拉手上直打滑,只好用双手紧抓住上面的斜拉手,以免摔下来。钻塔的两格之间间距很宽,中间装有“X”形的斜拉手,这个距离对身高力大的男钻工来说没有任何问题,而我们则需要付出全部的力气。我们先站上斜拉手,两手够到上面一格的横拉手,再奋力抬起右腿,将右脚放上横拉手(全靠在宣传队练过几天舞蹈功,不然是断不能将腿抬这么高的)。然后,倾尽全力,引体向上加高抬腿,翻骑到上一格横拉手上,再拉住上面的斜拉手,稳住身体,这样就攀上一格了。

我戴着厚厚的帆布手套,又湿又滑,干脆把它摘了,光着手还方便些。不料,在摘除坏灯泡的灯头时,一不小心,被残留的玻璃把手划了一个大口子,血水混着雨水往下流。我吮净伤口的血水,继续工作。换好一个,又如此这般的向上一格攀爬。我俩在钻塔上小心翼翼地抓紧拉手,战战兢兢地爬上爬下,换下一个个坏灯泡,一直坚持到顺利起钻完毕,才连滚带爬地从钻塔上“梭”下来。落地后还惊魂未定,很久才回过神来。

这件事过了很久,想起来依然“后怕”,暗自庆幸当时没有摔下来。

地质队的故事还有很多,我会慢慢回忆。《英姿飒爽女钻工》就暂告一段落了,谨以此送给我五号机的姐妹们,无论你们现在何方,都向你们送上美好的祝福:祝愿姐妹们身体健康,家庭幸福,永远年轻、美丽!

 


来自作者博客:http://blog.sina.com.cn/u/1811957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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