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五篇:老胡续篇·与时俱进·雅兴·武当派·风水先生 作者:戎马小子


 

 

  老胡续篇

老胡人缘好。自从下海后,经常约同学过去坐坐。他公司里的骨干分子金申徐金声都是育才同学,有空大家也都愿意过去聊聊天。时间长了,大家都看出一些端倪。曾有同学一针见血提醒老胡:“不能一只管子八个人卖,你这毕竟是买卖,不是社会福利机构,要精兵简政。”老胡却一锥子扎不出血地玩太极,笑嘻嘻连连点头称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我问老胡,原本一张执照七八个人的活儿,为什么要四个执照五六十人干?老胡胸怀祖国放眼世界豪情万丈地放言:要学北京四通万润南,走科工贸一体的企业发展道路。决心大,志向远,想法未必错,行动超前,脑子有点哪啥……

风水轮流转。两年后,老胡的晶体管生意不太好做了,他提溜着管子到处推销,捧着猪头寻不到庙门。他又尝试做游戏机、彩色显像管和彩电,但竞争激烈,均未见起色。到一九九五年夏,老胡的四张执照相继注销,胡老板正式退位下岗。

还算不错,经营了四五年,像老胡那般胡折腾,没惹出大麻烦捅大漏子,真是谢天谢地谢八辈祖宗了。知情的同学都纷纷为他称奇庆幸。老胡本人也曾对我说过:后怕。当然,后遗症还是有的,不过终归不是要命的病。

胡老板下岗后,隔三差五来大连。记得九五、九六年他基本一周来一趟。有时小打小闹跑跑业务,赚点零花钱,大多时间就带本武侠小说来,一天那也不去,喝两顿小酒,蜗在屋里学习武侠,书看完就走人。他曾极力向我推荐武侠小说,说:不读武侠,不看金庸,就落后于时代,就不懂历史,不懂传统文化,也不懂现代文化,就相当于没文化。我一听问题如此严重,赶紧买了五六套金庸的畅销书攻读恶补,如《倚天屠龙记》、《侠客行》、《鹿鼎记》等,还有梁羽生古龙的几本。但惭愧,就是看不进去。那段时间我见到老胡就感觉挺自卑,心想,到底是南大名校出来的,就是比咱大头兵强。我咋就看不进金庸呢?朽木难雕。惭愧郁闷。

直到后来看到一代文枭李敖评价金庸伪善,我才稍稍释然。

一九九九年初,老胡志恕和书祥三同学,还有小宋,到旅顺山川柳承包了一个农场,搞无土栽培。没多久书祥和小宋回沈。

春季,鸟语花香。山川柳的鸟儿特别多,周围山上有不少偷猎者张网捕鸟。我经常天一亮便去,和老胡一道山上查看,从网上摘鸟放飞。记得有一次天没亮,我从一张三十米长的网上救出七只小猫头鹰,还有两只非常漂亮的红颏儿,也算是对我小时候打鸟杀生的悔过赔罪吧。农场入口处有一低洼地,一到夏季下雨便形成一个小水塘,不知从哪里生出一些鱼儿,引得翠鸟前来捕食。蓝绿相间的翠鸟喙儿细长,和我在闽西鱼塘边见到的翠鸟一模一样,似曾相识翠鸟来。漂亮的翠鸟一动不动地歇在水塘边的枯树枝上,静得像一幅画。盯准目标,动如脱兔,竦然坠下,箭一般直插水面又倏忽出水,长喙衔着小鱼儿落在枯枝上享用,十拿九稳。有时我在水塘边一看个把小时,特别有意思。八年级的张思基程晓穗去山川柳看到翠鸟捕鱼也连连称奇。

那年十·一我去山川柳,听到草丛里有响动,好奇走过去看究竟,突然草丛中探出一只游隼的头来!骇我一愣。第一次在野外如此近距离观察游隼:颈上黄褐色的羽毛在秋阳的照射下纤毫毕现,异常光鲜;隼眼呈琥珀色的眸子闪烁、枭光凛冽盯着我,锐气逼人!游隼不慌不忙从草丛中悠然腾起,这才看清,它利爪下钳着一只硕大的野鸡!很费劲地贴着山坡飞去,我缓过神来大叫一声追上,游隼不堪重负丢下野鸡展翅高飞。拾起一看,野鸡已死,后脊被游隼利爪抓烂。志恕将野鸡收拾停当,老胡上灶,炒了个辣子鸡丁。挺老,吃着费劲。看来野鸡不适合炒作。

老胡和大多数蔫吧灯的爷们儿一样,挺轴。看似随和,有时极其固执。估计是腐书读多了,深受毒害。

他曾到河南卢氏县订了近万元的香椿种子。秋后情况发生变化,志恕劝他赶紧把合同撤销,种子退掉。当时距对方发货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完全可以更改。但老胡死要面子,不顾志恕极力反对,坚持发货。志恕气得怒发冲冠,恨不得踢他。特地电邀我去务必力劝老胡别干蠢事。我见老胡,劝他撤销合同,他当面点头称是,一副知书达理,幡然悔悟的模样儿。结果调腚就把款付了。后来香椿种子到货用不上全部烂掉。我问老胡为何对我答应好好的明知故犯?他叼着自制的私烟,嘿嘿一笑,一副海纳百川的模样,轻飘飘说:“不就万把块钱吗?算我头上得呗。”任你铁马金戈铿锵贯耳,他自有鱼肠剑出神入化。百尺钢化绕指柔,血迷心窍,无可救药。

啥玩意儿,真该让志恕踢他!

不管怎么说,尽管老胡下海出师未捷,但同学对他还是比较佩服的。佩服他的胆量、魄力和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轴性劲儿。七年二班的同学中,自觉自愿、高高兴兴、傻了吧唧、稀里糊涂丢掉铁饭碗下海的,老胡应该算第一号。百无一用是书生,老胡书生气十足。平心而论,他不适合经商。商人如果没有深厚的权力背景,那么除了诚信和运气外,还需要敏锐的市场意识、智慧的管理艺术和超常的公关能力,而这后两点恰恰是老胡的软肋和短板。

胡建忠,忠厚有愚,时有迷糊。也不知是叫烟熏的还是酒喝多了。

但老胡运气还是相当不错地。

 

 

  与时俱进

老姚和老王是同年兵,1950年生人。比老王大三岁。城府挺深,不像老王大大咧咧。

老姚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处了个对象,着急结婚,但年龄不够,不知他通过什么手段把年龄增加两岁,变成1948年生人,早早把婚事操办了。九十年代末转业,见年龄偏大工作不好安排,又把档案年龄减了八岁,改为1956年生人,变成比老王小三岁。对此老王挺看不起老姚,曾开玩笑说:“你妈真不容易,光生你就生了三次,从1948年生到1956年,赶上八年抗战了。”老姚听了哈哈一笑,轻飘飘地道:“为了生存吗,没办法。”他知道老王直爽,也掌握自己的一些老底,所以在老王面前一直比较谦虚低调。

去年老姚心血来潮,开始读了MBA。真经学到没有不知道,说话的底气见长,叉腰肌硬了许多,对老王变得不够尊重了。

前几天几个人去步云山,老姚开车,老王坐副驾驶。

聊了一会天儿,老王想听点啥,翻了翻,都是施特劳斯、柴可夫斯基、巴赫,还有些叫不上名的碟。这些都是老姚最近更新的,原来车上都是些通俗歌曲和相声小品之类。老姚见他乱翻,问:“你找啥?”

老王说:“我想听马三立。”

老姚道:“我这没有。”

老王问:“有没有刘宝瑞侯宝林?”

老姚嘴一撇,摇头。

老王不死心,说:“赵本山郭德纲也行,我记得你这原来有……”

老姚闻言愈加不屑,说:“早淘汰了。什么年月了?还这么低俗?”

说完,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打开音响,说:“这是肖邦G调,舒缓高雅,你好好陶冶陶冶。能听懂不?”

老王听了一会儿,实在是听不懂,便把音响关了。说:“净扯淡!什么鸡调屁调达不溜调,我看都是不着调!肖邦?还不如河北梆子好听。”

老姚摇摇头,长叹一声道:“太俗,看来真得给你补补课了。”

老王看着老姚摇头晃脑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老小子也不知是真高雅,还是附庸风雅装大瓣蒜。

 

 

  雅兴

战友小栾和我是老乡,小我两岁。他当兵到部队四年后,我即离开了野战部队。后来他调南苑34师干空勤机械师,负责首长专机。1980年结婚后,老婆一直进不了北京,无奈,1982年转业,到铁西一家企业的销售部门做副职。1983年夏,他和几个客户一起喝酒,与邻桌的几个小青年发生口角动起手来,他用一啤酒瓶将对方一人脑瓜开瓢,缝了十几针。当时正值严打,判了三年。1986年初,待他蹲了两年半笆篱子提前出狱时,公职没了,老婆也离了。好在家里还宽裕,在父母兄弟支持赞助下,他开了个汽配商店。小栾胆大心细有魄力,脑筋活络,为人处世得体到位,生意很快走上正轨。三年后已是聚资千万,找了个京戏演员成家,一年后,媳妇跑到加拿大生下一子,他也感到生意做得太辛苦,遂投资移民去了加拿大。在国外期间,生意一直不顺,按他自己讲,一笔生意没做成。

2000年回国,把家安在北京,在潘家园盘下一间古玩店,开始做古董生意。他在加拿大也注册了一个艺术品公司,每年他都要回加拿大,到处走走转转,买一些古玩回来,委托拍卖公司拍卖,生意不错,更重要的是他喜欢,有兴致。

我刚下岗时,他经常周五飞来,周六周日拉我逛古玩市场,还送了我一些古玩钱币鉴赏的书籍,希望我能养成收藏爱好。一段时间,我也努力按他说的去做,经常逛古玩市场和破烂市场,参观一些瓷器玉器和书画展览,没事翻翻有关收藏鉴赏古玩字画的书籍。但陶冶了半年时间,就是不进盐酱,无奈忍痛放弃,小栾深为遗憾。

我也自愧,这么雅的爱好,怎么就养不成呢?

人和人不一样,爱好往往不是培养出来的。

 

 

  武当派

春风入画,水绿若蓝,繁花似锦。

老王的朋友住老铁山下海边。院中有一株八重樱,据说是日俄战争后日本人栽的,算来有百年的树龄了。树冠庞大,状若华盖,烂漫璀璨,姹紫嫣红,远近闻名。老王约姚、刘前去观赏。

主人家有条大狼狗,没拴,说是不咬人。不料走在最前的老王却被狼狗一个前扑咬住裤裆!众人大惊,主人急忙趋前呵斥拽下,裤裆上赫然留下两排狗齿痕!所幸未伤及皮肉。老王一脸煞白,吓得不轻,打骡子马惊,大家亦心惊肉跳。赏花时主人一脸歉意说起狗来,却是公安局退役的警犬,受过专门训练。

趁主人回屋拿烟,老刘道:“警犬应该是咬脖子手腕脚踝等大部件,这狗咋专攻小零碎?估计是血统不纯或驯犬者不正宗。”

老姚小声对老刘说:“这狗日的,背不住是专门训练用来对付流氓犯的。”

说完,不怀好意地冲老王笑笑。

老王瞪了他一眼,满脸不悦。

大家惦记那狗,华丽多姿的日本原装八重樱也没看出啥好模样儿来。

出院门时,虽有主人遮拦那大狼狗,大家还是心有余悸。

在狗视眈眈下,一个个惊怯怯、自觉不自觉地都成了武当派。

格外小心,像男足定位球排人墙一般。

 

 

  风水先生

打工第二年,公司盘下一块地。

周例会上,老板说要请风水大师给设计方案掌舵把关,再给楼盘起个好名字。我说:“咱自己起名不行?”

老板问:“你会起名?”

我说:“拣好听地忽悠呗。”随口说了一个。老板听了眨巴眨巴眼儿,道:“挺好听,你给我写下来。”

我便写了递给老板。他看了看,说:“我琢磨琢磨,再和其他董事合计合计。”

第二天,老板一见我便高兴地说:“还别说,你起的名大家都说行,等过两天风水大师来没啥说道就用它了!到时奖励奖励你。”我听了满心高兴。

风水先生是从大南边请来的,坐头等舱,住五星级酒店,接风宴上还点名要喝洋酒。黑巴溜湫满口鸟语、奔头锃明瓦亮眼珠滴溜乱转的一个小南蛮。捧个大罗盘,神叨叨地围着地块转了好几圈儿,指手画脚,挥斥方遒,像我在陕北曾经见过的神汉,好一通易经八卦、指点江山,众人听得五迷三道。然后就神秘兮兮地跟老板和总工等闭门面授机宜。

风水先生第二天就走了。他没回羊城,飞咸阳,看来生意不错。

我送他,路上和他聊天,不愧是跳大神的,能白话儿。说他师傅是香港著名的易经泰斗,经常在欧美日行走忽悠,大陆的地产大佬如王石潘石屹任志强等,都把他师傅奉为座上宾。也不知真假,无从考证。

后来说起楼盘起名,他说我们提的名字笔划少了三划,主凶。我说改繁体,他眼珠一转,说繁体笔划又多了,太堵,生门不畅。我说那就繁简穿插结合。他见我认真,瞅我一眼,目光炯炯,问那名字由来,我告诉他是我起的,他听罢,便不吱声了。

我看他细细的脖子、薄薄的嘴唇,心想,人要生存都不容易,他说笔划多少都是扯淡,无非是想多诓倆钱罢,可以理解。

楼盘的设计方案很快就敲定下来。名字没用我的,是风水大师起的,读起来挺拗口。起名费八千块。

设计方案定下以后,老板问我:“你知道楼盘为啥没用你起的名字吗?”

我说:“听风水先生说笔划不对头。”

老板摇摇头。然后盯了我一眼,问:“你去过香港?”

我疑惑:“没有哇。”

老板一拍脑门,呵呵一笑道:“风水大师估计也是扯淡,他说你起的名和香港一家妓院重名!”

我x!这鸟人真他妈不是只好鸟。

两个月后,老板的朋友想请那风水大师看地块,老板忙,让我联系。电话打过去,风水先生的助手说大师患感冒,暂时不能出场跳大神了,让我过几天再联系。

老板的朋友得知风水大师生病,挺着急,忙问我大师何时能痊愈。

我正想告他过几天再联系,猛然想起风水先生的“妓院”之说,心里忽悠一坏,便信口开河:“大师可能得艾滋病啦,估计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出不来台、接不了客啦!”

哈哈,做一把小人,出了口闷气,挺舒服!

但心底还是佩服那风水先生的。毕竟是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行走江湖,养家糊口。不比唱二人转的、主持电视节目的艺术家、名人档次低,比某些公仆更是强老鼻子去了。

素质小老板三十多岁,离过两次婚,缘由是不生育。曾有好友劝他到医院查一查,他却颇自信,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没问题。

前些日子,他又娶了第三任老婆。虽然是三婚了,毕竟是老板,过场还是要走地,酒席办的挺正规隆重。老板堂弟站在大堂负责收取礼金礼品。

有四个农民工,几天前刚刚入职公司打工,囊中羞涩。看到老员工都积极踊跃参加老板婚礼,感到不去不好,四人一商量,凑了200元,换上干净些的衣衫,硬着头皮去了。

到酒店大堂,惴惴不安地将200元奉上,不料却被老板堂弟拒收。只见那厮满脸鄙夷,道:“四个人拿200元就来喝喜酒?打发要饭地呀?脑子有病!”说罢,将手一挥,桌上的钞票飘落在地。被羞辱的农民工满面通红,一人俯身拾起钞票,四人转身默默无言走出酒店大堂。背后,那厮霸气十足嘴一瓢、堂皇而不屑地说:“什么素质!”随着话音,一股浊气从他嘴里喷出,令周围的人为之侧目。

也他妈不知是谁的素质出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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