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作者:老笨


 

 “母亲”

每到冰雪消融,大地由黄转青,南雁北归的时候,整个草原都会飘荡起牧人们的歌声。那歌说来很奇怪,没词,或“敲克……敲克”,或“推克……推克”,反复地唱。乍一听,曲调就好象一种摇篮曲,但仔细听的时候就会发现那里边有一种深藏着的伤感。熟悉草原生活的人都知道,这就是有名的《对羔歌》。

春天是牧人们收获的季节,这时,无论羊、马、牛都到了生育的时刻。尤其是羊群,几天之内便会有数百只羊羔落地,就象数百个白白的绒线球四处撒欢,发出喧天的“咩咩”。这时最麻烦的便是对羔,就是把羊妈妈和她的儿子对到一起,让羊妈妈给自己的羔子喂奶。大多数母羊出于作母亲的本性,很快便认下自己的儿子,又是亲又是舔。但每群羊里总会有那么几十只母羊逃避自己当母亲的责任,刚刚产下小羔,她便有如看到了小鬼,撒腿就跑。这时你如果强硬地将她和自己的儿子拉到一块儿,她也会对那可怜的小家伙又顶又踢,绝不肯喂它一小口奶。

每遇这种情况,牧人们倒是很从容。他们会先把那只母羊捉住,用左臂将她的脖颈夹牢,然后就轻抚起拼命挣扎着的母羊,任凭她暴跳如雷,却悠悠地唱起那传送了千年的《对羔歌》。奇怪的是过不了多一会儿,那羊竟然安静下来,似乎在倾听。再过一会儿,我们知青无法相信的情况出现了——那母羊垂下头来,伸出脖子,开始舔那只饥饿的小羊羔。她的眼睛里流淌出母亲特有的那种怜爱和温存。她用鼻子将小羊羔拱到自己的腹下,让它吃奶。小羊羔快活地抖动着翘起的小尾巴。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能将这对母子分开……

我们的牧羊师傅名叫图木勒,他和他的老婆、17岁的漂亮女儿都会唱《对羔歌》。所以每到早晨对羔的时辰,我们家门前的空场上就会响起此起彼伏的歌声。在他家的人中,唱得最好的不是他的老婆和女儿,反倒是嗓音沙哑的图木勒。他的歌声很沉,当他唱起来的时候两眼便虚眯着,那光景不象是唱歌,倒象是对羊讲述一个很久远很久远的故事。

我至今无法形容第一次看到这种情景时的心情,只记得有个一同插队的女生一开始还乐乐呵呵地站在一旁看,但当看到小羊投入母亲温暖的怀抱,母亲在歌声中亲吻着自己的孩子,她却悄然背过身走开了。我不知道她当时想了些什么,但我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我老妈……

那天我回到家,把自己要到内蒙草原插队的决定告诉了已经被批斗了的妈妈。她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我一回,平静地说:“妈带你去吃一回饭馆吧。”我只道她是为了给我饯行,却没想到她带着我来到了前门附近的一家羊肉餐馆。她明明知道我平日里闻了羊肉味就反胃,却为我要了一大碗羊杂碎汤。我明白妈的意思了,草原上天天以牛羊肉为食,吃不下羊肉在那里怎么能生活呢?她是想用这种可怜的方式劝我留下。我拿起了那只粗瓷大碗,憋了一口气,将那膻气腾腾的杂碎汤吞下。当我抹抹嘴抬起头来的时候,妈妈正低头抹泪。她说:“走,回家收拾东西吧。”

“太小资产阶级情调啦!”

当我晚上回到蒙古包将白天看到的情景对同包的知青付铁铮一说,他立刻表示不信,说这都是唯心主义的迷信。他打赌说,羊是不可能听懂歌曲的,它能老实下来纯粹是出于无奈,所以你唱什么歌对它都是一样的。我们争执不休,最后,大付一甩手说:“吵也没用,明天看我的!睡觉!”我们吹灯。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便起来对羔了。这时指导我们放羊的牧民图木勒一家尚没起床。大付看见有一头大羊偏偏躲着小羊羔走,就非常生气地扑过去将它捉住,说:“今天就是你了!让你接受点再教育!”这大付在我们知青中是最有把子傻力气的一个,只见他将那头大羊向自己的腋下一夹,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唱了起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这是毛主席语录歌,被他那粗生大嗓唱得怪怪的。看起来效果十分不理想,当他唱到第五遍的时候,那羊不仅没有安静下来,反而越来越暴躁,咩咩地叫着,后腿将土刨得满天飞。大付很狼狈,但他死也不服输,更紧地夹紧了羊脖子,看上去颇象在练习日本的柔道!

就在这时,图木勒家毡包的门开了,图木勒漂亮的女儿从里边走了出来,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突然,她哈哈大笑起来,用一指手指着玩命地抱着大羊的大付笑得“哎哟哎哟”地叫!图木勒全家人听到她异样的笑声,都从蒙古包里跑出来看,顿时,每个人都笑得捧腹弯腰,几乎跌倒在草地上。最后还是图木勒勉强地忍住了笑声,对着大付大喊:“不行啦!不行啦!你的羊是个男羊!”

原来,大付怀里抱着羊的是只公的!难怪它不愿意喂小羊羔奶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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