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知青聊斋》:套马竿
 

    大草原上，五色马群嘶鸣动走，忽有马倌手挺套马竿拍马急驰，左突右转，追奔甩套，霎时群马惊避，纷纷乱乱，其势恰如赵云闯阵，长枪一杆，十荡十决，摄影家遂取得共识：此为草原人剽悍刚猛之集中体现也，于是竞相抓拍不休。
   
套马竿虽冠以套马之名，所用却并不限于套马，其乃男儿鞍辔之当然配套，男子出门，骑马必携一竿，套索挂于肘上，拖竿而行，甚见潇洒。日久竿尾即磨出斜面，且甚光滑。出牧时，无竿则牲畜概不听命，任牧者喊破喉咙，而竿索一晃，明明不能遍及，威慑面却奇大。骑马过营子，众犬最欺无竿之客，拦马首，拽马尾，扑马镫，肆无忌惮，令骑者心惊。而骑者若持一竿，哪怕很短，骑者也决不至如此难堪。若猛以竿尾击中犬首，犬吠必当即变声变调，得手者报复成功，亦必引为快事，归后必向他人神说。更快意事，为高秋围狼，百骑挺竿争先，恶狼落荒而遁，追击者尽成英雄。古语曾言：徒手遇蜥蜴而变色，尺木当猛虎而胆生，所以然者何，以徒手无所恃。如此则套马竿即牧人之恃也。
   
撑竿上马，拄竿下马，乃放牧之基本动作，放牧随群，上上下下，一日不知有几十遭。上马时，人站于马之左侧（此侧牧区称为里手，右侧称为外手），面朝马尾，左手抓鬃，右手撑竿，左足认镫，右足蹬地，马若经过训练，即知兜圈旋走，趁其一转，牧人早借劲飞上马鞍，利索者能身轻如燕。拄竿下马则先将右手所持之竿拄向马之左侧，竿尾将点地时，人重心即左移，右腿一摆，熟练者可落地无声。一知青携一短竿，仅三四尺，下马时忘却其短，依然拄之，且竿未点地时右腿即抬而摆之，身体悬空，竿尾却不能到位，直摔个仰面朝天，马也脱手惊去，冤只冤在下马动作已成习惯也。
   
套马竿由竿身、竿梢、套索三个部分组成，所牧牲畜不同，套马竿各部分也因而或长或短。套马竿之计量单位在知青间习惯用“讨”，一讨即常人双臂左右平伸之间距，约一米五左右。马倌之竿竿身长三、四讨，颤颤悠悠，竿梢长约一讨，套索长。羊倌之竿竿身长二、三讨，梢长半讨多，套索短。马大羊小，各应适度。牛倌之竿则又短又粗，取其抽牛甚得劲也。竿身多为桦、柳，而桦木较脆，韧性不如柳木。我牧场几百里外有林场，知青为牧场伐木时，总不忘顺便选取竿材。有一种树名曰“断麻”，极匀直，却甚不结实，握住一甩即折，不识者采之，必遭其他知青哄笑。竿材采来，多有弯曲，牧民甚有办法，剥皮晾干后，取湿牛粪将弯处沤软，再将专用家什绑于牛车架上，此家什为一短木，中有长方孔，弯竿入孔，以木杠挤之，功到自然直。直后之竿畏雨，淋湿弯即复原，尽失前功。故雨天牧人便将好竿从门上顺进蒙古包中，暂以次竿对付。长竿难得，马倌便以短者榫接，颇见手艺。我牧场竿尾不做处理，而邻近旗有在竿尾加木球者，木球直径大于竿，套马拽竿时不易脱手。
   
套马竿之梢为荆条，牧场沙窝中即产，惜顺溜者少，采后多需调直。调直工具状若鞋刷而无毛，中有一孔，孔径略大于梢，将弯处烤热入孔，以孔壁直接扳之，扳时常出叭叭声，明知响处已生内伤，口中却道：“好梢三声响”，以脱晦气。梢尾削一斜面，横割几公分深，再削一斜面，其形若箭簇从中劈开，竿身之头也相应削出此形，两者对贴，用皮条绑好，齐活。放牧竿梢常折，尤其是马倌，故马倌怀中总揣一把电工刀，竿梢一折即盘腿就地操练。
   
套马竿之套索由牛筋、骆驼筋或羊肠拧成，牧场供销社时而有售。肠线拉力远不如筋，因此也便宜。牛羊缺硝时喜嚼套索，极需防之。在蒙古包旁，套马竿或斜搭于棚车上，或插于蒙古包之围绳里，绝不敢平地搁放。  
   
竿技乃放牧基本功，牧民看得极重，自幼即用小竿套车轴车尾练习，在肌肉中已形成记忆，成年后竿技即是名声，更不能怠懈。知青则不然，自身既无童子功，知青群中又无逼迫氛围，除少数人极喜套马因而竿技较高外，大多数使竿本事实在平平。知青某某为羊倌，脸黑而圆，一身力气，某晨队里通知抓几只羊，遣一牧民妇女配合。此知青挺竿在羊群中翻江倒海，欲套之羊却还在随波逐流，太阳已高，犹不得出羊，竿头戳地断为两截，只好换竿再战。牧民妇女徒步随之忽东忽西，上气不接下气，不迭声评论道：“某某白勒那（以竿套物）夏特怪（不会），某某白勒那夏特怪！”此知青闻之，不禁立时圆面变方，缘其后槽牙正在恨恨咬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