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与鸡往事
作者: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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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妹与鸡往事
我和妹小的时候,家里三代同堂。门前的园子是爷爷种的,家里的鸡是奶奶养的。记得家里第一次买鸡雏是在1958年的秋天,我刚上小学。 当年我家住在第一个四合院里(我三年级时搬到另一个四合院)。一天,院儿里来了一个卖鸡雏的人,两大挑筐毛绒绒的小鸡叽叽叽地挤作一团,特别可爱。各家各户都不约而同地买了数个鸡雏,我家买了三只,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一只芦花母鸡。她长得很快,一年后就开始下蛋了。我妹当时才三四岁,她爱极了芦花鸡,芦花鸡也极爱她。 妹只要蹲下身来,芦花鸡就马上跑到妹的脚边,我妹便用双臂搂住她的脖子,而芦花鸡总是在一瞬间就激动得羽毛蓬松满脸通红,两只小爪快速地移动着,并极力地翘起爪尖(我第一次在电影里看到四小天鹅舞的时候,马上想起我家的芦花鸡来),把脖子紧紧地贴住我妹的脖子,并且使劲地往前伸,伸得脖子变得又细又长,她似乎是想用自己的长脖子圈住我妹的脖子。她俩就这样亲啊,亲啊,久久不肯分开。 妈是有洁癖的人,只要看到鸡上炕,就用随手抓起的任何家伙打,搞得满屋子鸡毛纷飞。妹因为抱鸡没少挨妈打,但不是每次都哭,可是妈一打鸡,妹是一定会哭的,有一次妈打得狠了点,鸡毛掉得很多,妹哭得特别地伤心。 奶奶说,一只鸡太孤单了,1960年的春天,家里又买了若干只鸡雏。奇怪的是,芦花鸡对后辈的母鸡很有长辈风范,却总同后辈的小公鸡们斗架。斗架这事,若不是双方力量悬殊,必是两败俱伤。芦花鸡肯定是母鸡中的豪杰,但至多能与小公鸡势均力敌,所以每次她的冠子都被小公鸡叨得鲜血淋漓。当然,小公鸡也被它叨得满头鲜血。妹顾不得小公鸡,只管搂住芦花鸡大哭。 后来,院子里各家的鸡越养越多,芦花鸡不单与自家的小公鸡斗架,也同别人家的小公鸡斗架,稍不留意就会发生一场恶战。芦花鸡的冠子上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我妹便一次又一次地搂着芦花鸡大哭。在我的记忆中,我妹为芦花鸡流的眼泪绝对不比黛玉为宝玉流的眼泪少。 每一只公鸡都比母鸡长得漂亮,但是那个年代没有人会久养公鸡。每年家里杀鸡的时候,都是我妹的一次难关。无论怎样回避,都难免让妹看见屠杀后的惨状(死鸡),这时,妹总是哭得格外地伤心。从家里第一次杀鸡开始,妹一直拒绝吃鸡肉。在那个难得见荤腥的年代里,鸡肉的美味是很诱人的,而且鸡肉曾经是我妹最喜爱的食物之一。 1967年的秋天,芦花鸡已经在我家生活九周年了,相当于人类的耄耋之年。这时的芦花鸡再也没有年轻时的精神头了,别说是同小公鸡斗架,就是走路都开始困难了。她整天蔫蔫的,眼神呆滞,少吃,少喝,少动。再后来干脆就不动了。奶奶怕它冷,让她睡在炕头上,还用小围巾给她当被盖。家里包饺子时,我们争着拿饺子喂她。芦花鸡年轻时最爱吃饺子,几口就能吃掉一只。可是她已经老了,一只饺子叨了好几口也不见小。最后,她咽不下任何食物,只能喝一点点的水了。全家人都为她难过。那段时间,我们想尽各种办法,希望她能吃进去一点东西,可是毫无作用。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清楚地看着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艰难地走向终老。 芦花鸡是我妹的最爱,她的离去,大家都难过,我妹尤为难过。 前几天,我妹突然告诉我她在露台上养了五只小鸡雏。听后,我心一喜又一忧。喜的是她终于圆了儿时的梦;忧的是她又要牵挂一份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有眼泪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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