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生活小记 作者:金羽高


 

 

  插队生活小记


    1968年9月7日,经北京师范附中分配,我们一行20多人离开北京,来到内蒙古呼盟(当时为黑龙江省)阿荣旗图布新兴旺大队插队。

内蒙古阿荣旗地处呼伦贝尔盟大兴安岭东南麓。我们插队的图布新公社是丘陵地带,土地肥沃,属农区,适合种植小麦、大豆、玉米、土豆。阿荣旗人均占有土地62亩,是全国人均占有土地量的四倍。与我们同车来到阿荣旗的北京知青约1200人。与全国大部分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插队知青相比,我们是幸运的——阿荣旗优越的自然条件使我们不必为温饱发愁。这里的农民大部分是闯关东来的移民,比较见多识广,各级干部比较实事求是,所以在全国文革浩劫阶级斗争的高压氛围下,这里却成了我们栖身的港湾。尽管也发生了整内人党和整建党等运动,但知青大都没有被卷入残酷斗争的漩涡。感谢阿荣旗的山山水水用它宽厚的胸膛为我们遮挡风雨,我永远不忘的那里的点点滴滴的生活。

 

  过冬

阿荣旗地处中高纬度地区,冬季11月—4月,其实10月份土地就开始上冻了,直到第二年5月才彻底化冻,冬季寒冷漫长。因此10月—4月的取暖问题成为我们生活中的最大问题。当时国家发了安置费,生产队为我们盖了一排八间大房子。四间住人,中间是灶间,三间仓房。墙是用石头垒后,用水泥勾缝,屋顶是红瓦,看起来很是气派。可惜这种石头墙红瓦顶保暖性能差。而本地的取暖材料,主要是植物燃料:玉米杆、玉米芯、麦秸、豆秸,燃烧时间短,为了与严冬作斗争,我们学着老乡砌了火墙搭了火炕,于是我们只能生活在冰火两重天里:即火炕已热到烫人地步,但室内温度仍在零度左右,一夜醒来,头戴的狗皮帽子和被头挂满了一层白霜,冻得硬邦邦的。早上做饭,灶间水缸里都冻了一层冰,冬天吃的也常是冻白菜,冻土豆。不能说寒冷什么都不好,青年点杀的年猪,剁成块,在院子里码一层肉,泼一层水,一会就冻上了,吃时用镐刨出来即可,天然冰箱,又环保、又实惠。

为了弥补烧柴不足,我们常赶着牛车,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上山砍柴。有一次,我们在一颗树下发现一只动物,跑上前去,不知是什么已经冻死了,冻死的原因是有人给它下了套,套住后动弹不了。大家把它弄回青年点,找老乡来看,老乡说这是狍子,肉可吃,皮可做褥子,比羊皮还保暖。几天后,下套的人沿着雪地上留下的车印找到我们,鲜美的狍子肉已经吃了,皮子人家拿走了。阿荣旗和松嫩平原相连,同属北大荒,北大荒人流行一段话:“棒打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这是50年代的真实写照,但现在不行了,人多了,动物少了,连野鸡、野兔都少见了。狍子属鹿的一种,耳朵、眼都很大,颈长尾短,善奔跑。冬季毛为棕色,主要生活在森林与草原交界处。

冬季的阿荣旗虽然寒冷,但是满山遍野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美不胜收。辛苦了一年冬天也闲得多,杀年猪,蒸豆包、年糕,东北过年很热闹,阿荣旗老乡朴实、大方、热情,知青过年不回家的,被老乡们这家请,那家请,吃百家饭,也给了我们这些知青许多温暖和慰藉。

 

  跳蚤、虱子和小咬

刚下乡时因知青住房还没有盖好,我们暂时住在四队的队部。队部紧靠着生产队的马圈,没几天大家浑身发痒。由于在校时,我们曾参加过步行串联,从北京走到延安,出北京不久,虱子便紧随一路。所以我们立即判断出,此为虱子所为。但虱子来源一时无法搞清。一次与老乡聊天聊到虱子时,老乡说:“这里家家有,人人有,不碍事的。”我们弄明白了虱子的来源:四队队部是个公共场所,开会时不少人会上炕,靠在我们的被褥垛上,虱子就原地迁移了。对付虱子的办法就是“洗”,—养成清洁习惯,虱子就没了,后来随着知青清洁习惯的影响,老乡们也都鲜见虱子了。知青将现代文明,城市文明带到了农村,影响和改变了他们的生活习惯。

比虱子更难对付的是跳蚤。这是一种身体很小的昆虫,腿长,善跳跃,寄生在人或哺乳动物身上,是传播鼠疫、伤寒的中介。按身高算,它是地球上的跳高冠军。由于我们居住的队部东边是有几十匹马的马圈,这种近距离大大便利了跳蚤对我们的袭击。可恨的是,袭击你身体之后,你别想找到它。而老乡有捕捉跳蚤的绝活—某处发痒,隔着棉衣,立即按住,然后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沾上点唾液伸到痒处黏住跳蚤。这定点清除绝活我们学不来,只能采取大规模消灭策略—在住所的地下、炕上、被窝里等各角喷洒稀释的敌敌畏。人都熏得够呛,何况小跳蚤。一日我正在炕上喷药,忽见一只小跳蚤,以近似慢镜头的速度,一下一下的跳跃,我总算抓住了一只,离开马棚牛圈的邻居后,跳蚤袭击我们的机会,大大减少了。

阿荣旗夏天铲地时,正是小咬疯狂的时候。如果说虱子跳蚤寄生在我们身上,采用单兵作战的方式攻击我们的话,小咬这种飞行小虫却采取大规模兵团作战方式攻击人们,只要一出屋门立刻有一群黑乎乎的小咬在你头上飞舞,并不断地咬你的脸、脖子、手臂—总之一切露在空气中的部分都是攻击目标,咬上一口,犹如针扎一下。所以你得不停地挥动手臂,驱赶它们。外出方便时的难堪,不亲历更无法想象。好在,小咬疯狂时间约8、9两个月,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了。文革中有个笑话,大家在讨论马尾巴的功能。马尾巴在这时表现出重要功能,它用不断的摇动拍打的尾巴驱赶着蚊虫,如果马没有尾巴,小咬和其他蚊虫就可能叮死它。

返城后,常在电视剧里有表现知青盛夏在东北的树林,百花盛开的草原谈恋爱镜头,不禁哑然失笑。

 

  克山病

阿荣旗是克山病、大骨节病的重病区,我们插队的一、四队亦是重病区之一。克山病是一种原因不明的地方性心肌病,以严重广泛的心肌损伤为主要特征。专家们认为饮用地表水是致病原因之一。因此,60年代中便在村里打了一口深水井,配套工作还未完成。文革爆发了,此事便搁置了。村民中克山病致死的事情时有发生。我在这里插队九年,村里没有电,只能靠油灯照明。我们了解情况后,与当地政府联系,经多方协商,得到了他们的支持。解决了深水井配套的深水泵,柴油机,建起了一座泵房,在此基础上又建起了柴油机作动力的电磨房,既解决了深井饮水问题,又解决了粮食加工的机械化问题。此前粮食加工只靠人力与畜力,效率低、质量差。随后我们又协助村里解决了脱粒机、扬场机、斩草机、小型发电机。这样,尽管尚未彻底解决克山病的问题,但使我们所在的生产队生产机械化程度大大提高,也算是北京知青为对乡亲们做的好事吧!

 

  看瓜

一年夏天,队里派我去看瓜。香瓜地位于村东的山岗上,约3亩左右。瓜每年8月中旬—9月上旬,可收获三、四次,是社员们唯一的水果来源。每次分瓜时,大人孩子们都很兴奋,作为调动社员生产积极性措施之一,队里很重视。所以我也不敢怠慢,每天十几个小时兢兢业业地守在瓜地里。但是丢瓜的事还是发生了,白天数好了不同位置上的大瓜,一夜间没了,要说是人偷的吧,我每晚离开瓜地,村里已是一片漆黑,不像是村里人干的。外村人偷的吧,更不可能。一天夜里,我躲在瓜地窝棚里,静候小偷。月亮升起来了,清清亮亮地照在瓜地里,一阵微风吹过,瓜叶轻轻摇动着。万籁俱寂,忽然不远处地里瓜叶剧烈摆动,我轻轻走过去,几道小黑影一下子没了,我一看几个大瓜都被啃了一半,我断定是田鼠了。第二天早晨,发现地边有几个小洞,好聪明的田鼠,把家搬到瓜地里了。老乡告诉我要做铁丝套罩在洞口,如此办理之后,果然抓住几只偷瓜鼠,大的有半尺长。

人类与鼠害斗争有几千年的历史了,但从未出现过鼠退人进的局面,而且鼠进人退的情况,大有愈演愈烈之势,据说21世纪是老鼠的世纪—全球有70亿只老鼠,首次超过地球人数总和,人类在关注自身生存环境的同时,千万不能忘了小小老鼠带来的灾害。

了解草蘑的生长特点,是我在看瓜之余的另一项收获。一次小雨过后,我钻出窝棚,因地里泥泞,我只好站在瓜地旁的草地里,忽然发现草地有一个由颜色较深的小草组成的圆圈,宽约一尺,直径约20米,我好生奇怪,低头俯瞰时,深绿色的草里不规则地长养一簇簇的小白蘑菇,大的直径约2厘米,小的像黄豆粒大,奇怪的是生长在深色的绿草圈上。我采了不少,弄回青年点,做了一锅味道极鲜美的蘑菇汤。老乡告诉我说这叫草蘑,生长时间很短,条件苛刻:只在小雨后,太阳一出就没了,只在草圈上上,草圈不消失,下小雨就长。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是40年后的今天,也没人说得清,算个自然之谜吧!

瓜地里的活算是劳动强度较轻,但时间很长,通常是早晨5、6点出工,晚上8、9点收工,难得有如此多闲暇的时间欣赏北大荒秋季的美好风光。清晨看薄雾中升起的红日,正午看白云苍狗云卷云舒,傍晚看绚烂无比的的晚霞,雨后看彩虹,深深呼吸着沁人心脾的清新空气,站在山岗上,放远望去,远处是红彤彤的柞木林,近处山坡上深绿色的是大豆,黄橙橙的是谷子,红的是高粱,整个大地就像人工精心编织的色彩斑斓的地毯。远处的农舍隐现在轻烟与薄雾之中,好一派世外桃源啊!

 

  结束语

文革前,我是个学习成绩不错的学生,如果高三毕业我的高考分应该能考上清华。文革来了,我“被插队”九年。这是一个青年丧失学习文化知识的九年,人生能有几个九年啊?从这个意义上讲,这是失去的九年。但是这九年又是把我这样一个知青彻底变成农民的九年。我从认识跳蚤小咬开始,逐渐认识了中国农村,认识了中国国情,学会了考虑问题要从农业、农村、农民出发,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和我的知青伙伴们又上了九年的社会大学。

阿荣旗,我永远难忘的第二故乡!

乡亲们,我永远难忘的人生老师!

 


(金羽高,男,北京师院附中1967届高中毕业生,阿荣旗图布新公社兴旺大队插队,曾在公社中学任教多年,回京后进入北京市雪花冷冻箱厂工作,曾任副厂长,厂长之职,现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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