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过自留畜
作者:老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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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有过自留畜 那时节确实在割资本主义尾巴,记得初到草原,我被派去看秋季草场,就同一个叫矮了巴的牧民住在一个蒙古包里,每天的任务就是看守打下来的草垛并为大车装草。那矮了巴没有鼻子,是因为当年风流病(梅毒)所至,从正面就能看到鼻腔内部,西西:)所以他说话就没有鼻腔共鸣,什么时候听着都象是得了伤风。他会说两句不太听得懂的汉话,比如说:“羊皮式。”就是“羊皮子”的意思。我们俩在一起的生活很闲散,没有大车来的时候就没了事情可作。他就拉我到山坡上抓旱獭子。在草山,由于很少有人或牲口到那里,旱獭子就特别多,那东西长得十分可爱,总爱站起身来蹲在洞口,露出两颗白白的门牙,将两只小手抱在胸前“吱吱”地叫。秋天的它们都生得很胖,毛皮也是最好的,蹲在那里的样子就向是一尊胖佛。所以牧民有个谜语形容它:象佛爷一样坐着,瞪着启明星般的眼睛,披上万根海骝色毛发,将家安在错误的地方。(对不起,这是我的直译,因为我只会说蒙语的这个谜语,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吧?)最后一句的意思是,牧民通常那家总是安在山坡向阳背风的山南坡,而旱獭却奇怪地安在背阴的被坡上。这小东西的皮公社收购,你用大拇指逆着毛向里一插,毛长超过指甲的就能卖到四元。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四元就是一块上好的茶砖啊!所以,牧民就用它来补贴家用。 抓法也容易。先用五股细铁丝做成一个活套儿,就象人上吊用的那种,在套的另一头绑上个木头楔子。然后找到旱獭的洞口,将木楔钉在洞口的上方,让套子正好张开在洞口上。要知道,旱獭是头小肚子大,它出洞的时候脑袋就进入了套子,可肚子却留在了套子外边。它越着急,套子就勒得越紧,它又不会倒退,只会转身向回跑,这下就更糟,反而把屁股留在了洞外动弹不得。我和矮了巴每天两次巡视他放置的三百个铁丝套子,总会有二三十旱獭被抓住的。牧民通常不会吃旱獭肉,他们认为那东西会有传人病。我试着吃过,有点怪味儿,象马肉。但据说,在解放前,穷人就用它充饥。矮了巴就将它们剥皮,然后让我拿到公社去卖。你可能又不信了。在草原上,牧人通常不太会数数的。会数数的就算是知识分子了。所以每年数羊都是个技术活儿,都得知青来干。矮了巴大哥在这方面更差,他不知道这些旱獭皮能值多少钱,就对我说出卖了皮子后需要采购回来的东西,然后剩下的钱就是我的“劳务费”,他通常说:“一个太阳,两条海河,一个二了锅头,三个红糖……”他真的是太爱表现自己的汉话了,但他不知道自己说得有多可笑。我到公社将皮子一卖,仅仅用钱的零头就将他要的所有东西买回了,我就给自己卖点月饼和文具信纸邮票之类的,然后将剩下的钱还给他。他吃惊地看着钱,说:“太多,太多,你一个,我一个!”他不会将钱分为两半然后给我一半,却总是象发扑克牌一样一人一张地发。好象只有这样才公平。没想到,这事就被知青们知道了,大家很为我的思想意识变化担忧,因为这是在资本主义道路的开始,应该斗私批修。当然,大家都是好意,没有谁是怀有私念地想坏你,都很真诚。就开了小会,通报了这事儿,向我提出了批评。后来我就再也不敢要矮了巴大哥的钱了,自己也觉得确实是个问题,应该改正的。 可是,草原上的政策真的就象草原上的天气,变化无穷。今天左点儿,明天又右点儿。今天劃一次阶级,这一家也许被劃作下中牧,可下一次就可能劃作富牧了!不知道是哪一年了,突然人人都分了些自留畜。我好象也分到了几只羊。可我是放马的,又不能将羊与马群同放,就将那些羊留在了一个牧民的羊群里,想着到下一年秋天它们肥了的时候再杀来吃。结果是,一过几年,我把它们全忘得一干二净。直到有一天,那牧民见到我,说:“纳格齐勒格(我的蒙古名字),你的羊什么时候吃?”我才想起来,就问:“有几只?”他说:“三十!”我的天啊,怎么会?原来,我的羊是母羊,当年分给我的如果是六只,第二年就会变成15只,因为它们可能生双羔。几年之后变成三十只还算是少的哩!没想到一下子就成了牧主了!我就说,我就要我原来的六只,其余的不要了。 1972年冬天,我决定离开草原到西藏工作。但当时没有汽车,只好搭乘一辆前来打黄羊的卡车。那司机很不好说话,说破了嘴皮他也不肯拉我,说是头年他的一个同事就拉过四个女知青,结果到地方的时候再叫那四个闺女,全没了动静,原来是抱在一起成了冰砣!可我回家心切,一定要走,立下了生死文书。最后,他开始松动了,但表示希望能给自己搞两头羊。我这才突然想起自己还有点“财产”的呀,就到那个牧民家拉上了两头大羊,给了那司机,算是活着的汽车票吧,西西,离开了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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