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那冬好大雪 作者:老笨


 

  不了那冬大雪

过去,北京下一场齐小腿肚子深的雪,我就会大叫:“啊!好大的雪呀!”可是自从在内蒙古乌利亚斯泰草原插过队,我就不再认为那叫下雪了。与我插队的那地方一比,这只能叫作“下霜”。我在草原生活的第三个冬天,大雪封死了所有的道路,政府派出了解放军的坦克为运送救灾物资开路,却被厚厚的雪障挡住,最后只好改用飞机空投。我们大队管理员巴图乌里吉一觉醒来,把一整铝壶茶喝光天还不见亮,直到出去撒尿的时候才发现整个房子被大雪埋在了下边,惊恐之余,只好打碎玻璃,用铁锹象旱獭子一样挖了一条隧道钻出地面。上述情节如有半点夸张,我是小狗! 
    我和弟弟在同一大队插队。我放马的冬牧场在大队最南端,而弟弟放羊的冬牧场却在最北头,中间相隔七十多里路。如果在夏天,这顶多是快马“一蹦子”的距离。可是在冬天,除了饿狼,几乎没有谁敢穿过它。 
    春节到了,我揪心扯肺地思念我那七十里外傻乎乎的弟弟,他现在脚上穿的是什么?有狐狸皮帽子戴吗?我再也喝不下娜尔吉大嫂(当时我住在她家中)为我煮好的纯香的奶茶,不顾达布海大哥心急火燎的劝阻,执意要穿过浩瀚的雪原去和弟弟一起过春节。达布海长叹一声,撒开了我的马僵绳说:“兄弟好比筷子,分开就成了傻棍子。”娜尔吉为我匝紧了皮德勒的腰带,达布海又为我牵来他自己那匹最强壮的黄骠马。“马群离不开人,哥我不能送你去了。把这马也牵上,两匹马有个替换。一路沿着山梁走,山梁上的积雪薄;马到平川别撒欢,杵到旱獭子洞里你就人仰马翻;渴了不能吃雪,那东西越吃越渴;见了人家别进去,进去你就到不了弟弟那儿了。”原来,草原上有个风俗,春节期间大家都会骑着马挨着蒙古包去拜年。每当你走进一户人家,女主人便会尖起嗓子唱起劝酒歌,直到你接连喝下三杯浓烈的草原牌白酒才会放你出门。用达布海的话说,我是个闻闻酒就脸红,舔舔酒就坠鞍的人,万一喝了酒再上马,小命可就悬啦!
    我确实是按达布海叮咛作的,一路绕着人家走,尽管我的鼻头都快冻掉,也没敢走进一座蒙古包。前半程总算顺利,除了有一次连人带马陷落在十几米深的雪窝里费了半个小时才爬出来外,没再遇上什么危险。可是就在夕阳斜照的时候,出事了!
    当时我已经跨过了最后一道雪沟,几乎可以遥望到羊群的冬营盘了。兴奋使我忘记了达布海的第二项嘱咐,纵马飞奔了起来。倒是也没被旱獭子洞搞得我马失前蹄,可忽然在距我马头很近的德勒苏草窠里蹿出了一只肥大的野兔子。我骑着的雪青马和牵着的黄骠马都受了惊,一下子朝左右炸开,悴不及防的我被重重地拉坠于两马之间,仓惶之中撒手了马缰,两匹马一溜烟地跑出了我的视野,可怜的我被孤零零地抛弃在茫茫的雪原上,就在这时候,暮色却悄悄地向我围拢过来……我一下子想起了去年冬天死在我们大队山沟里的那个外乡人,他就是因坐骑跑了而无非走到有人家的地方,活活冻死的。而且我也知道,现在在我的前方不再有人家了,我必需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走完剩下的二十里路程,然而身穿几十斤重的皮袍皮裤和毡疙瘩,要在没膝深的雪里跨越这段路程真叫人不敢想。 
    那段路是怎么走过去的现在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最后的那几百米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的。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看见了弟弟蒙古包门窗发出的亮光。我挣扎着站起来,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弟弟和他另外几个知青跑了出来,他们把我背回蒙古包。在用雪搓我冻僵的双手的时候,傻弟弟只会哭着说:“哥,你疯啦!啊?你疯啦!”我也哭了,可我说:“新年好……”
    没想到事情还没有完。 
    我的两匹马自离开我以后,在天快黑的时候跑回了家。这时,达布海大哥正在家中接待着附近来拜年的邻居。他的酒量从来就不象他吹嘘的那么好,这时早有了几分醉意。他听见动静摇摇晃晃出门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我的坐骑戴着马笼头,却不见了马鞍,更可怕的是它的腿上都是冻成冰溜的鲜血,事情过后他才知道那是马在挣脱倒挂在马肚下的马鞍时踢出的血,可当时他却被吓得酒也醒了几分,立刻上马,顺我走过的马蹄印追了上去。半路,他到路过的蒙古包打探是否有我落脚,却被热情的主人一次次地唱歌劝酒,最终,他醉倒在最后的那户人家。他不顾人家的劝阻,哭着闹着上马找我,但还没骑出多远就从马上翻了下来,被人家用牛皮条捆着硬搬回了蒙古包中。次日,我和弟弟来到这里的时候,他的酒竟然还没有醒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喝斥我:“早就跟你说了路上不能进人家吧?你就是不听嘛!怎么样?喝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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