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应台:大国中国小国,公民崛起自由
作者:散白雾搜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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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中国小国,公民崛起自由 作者:龙应台
我们就从「大国崛起」这个词说起吧。我很愿意看到中国的崛起,可是我希望它是以文明的力量来崛起的。如何衡量文明?我愿意跟大家分享我自己衡量文明的一把尺。它不太难。看一个城市的文明的程度,就看这个城市怎样对待它的精神病人,它对于残障者的服务做到什麽地步,它对鳏寡孤独的照顾到什麽程度,它怎样对待所谓的盲流民工底层人民。对我而言,这是非常具体的文明的尺度。一个国家文明到哪裡,我看这个国家怎麽对待外来移民,怎麽对待它的少数族群。这当然也包含十三亿人如何对待两千三百万人! 谁在乎「大国崛起」?至少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刚才我所说的文明刻度.你这大国怎麽对待你的弱势与少数,你怎麽包容意见不同的异议份子,这,才是我在乎的。如果说,所谓的大国崛起,它的人民所引以自豪的,是军事的耀武扬威,经济的财大气粗,政治势力的唯我独尊,那我宁可它不崛起,因为这种性质的崛起,很可能最终为它自己的人民以及人类社区带来灾难和危险。 谁又在乎「血浓于水」?至少我不那麽在乎。如果我们对于文明的尺度完全没有共识,如果我们在基座的价值上,根本无法对话,「血浓于水」有意义吗? 我的父亲十五岁那年,用一根扁担、两个竹篓走到湖南衡山的火车站前买蔬菜,准备挑回山上。刚巧国民党在招宪兵学生队,这个少年当下就做了决定:他放下扁担就跟着军队走了。我的父亲在一九一九年出生,二00四年,我捧着父亲的骨灰回到了湖南衡山龙家院的山沟沟,乡亲点起一路的鞭炮迎接这个离家七十年、颠沛流离一生的游子回乡。在家祭时,我听到一个长辈用最古老的楚国乡音唱出凄切的輓歌。一直忍者眼泪的我,那时再也忍不住了。楚国乡音使我更深刻地认识到父亲一辈子是怎麽被迫脱离了他自己的文化,过着不由自主的放逐的一生。一直到捧着他的骨灰回到那片土地,我才深切的感觉到这个七十年之后以骨灰回来的少年经历了怎样的中国的近代史。而我在浙江新安江畔长大的母亲,是如何地一生怀念那条清澈见鱼的江水。 一个开阔、包容的中国所以,请相信我,我对中国的希望是真诚的。但是请不要跟我谈「大国崛起」,请不要跟我谈「血浓于水」,我深深盼望见到的,是一个敢用文明尺度来检验自己的中国;这样的中国,因为自信,所以开阔,因为开阔,所以包容,因为包容,所以它的力量更柔韧、更长远。当它文明的力量柔韧长远的时候,它对整个人类的和平都会有关键的贡献。 一九八五年我写《野火集》,一九八六年一月,《野火集》在风声鹤唳中出版。八月,我迁居欧洲。离开台湾前夕,做了一场临别演讲,是「野火」时期唯一的一次。演讲在害怕随时「断电」的气氛中进行。今天,2010年八月一日,在北京大学,我想唸那篇演讲的最后一段,与大陆的读者分享: 在临别的今天晚上,你或许要问我对台湾有什麽样的梦想? 有。 今天晚上站在这里说话,我心里怀着深深的恐惧,恐惧今晚的言词带来什麽后果,我的梦想是,希望中国人的下一代可以在任何一个晚上站在任何一个地方说出心里想说的话,而心中没有任何恐惧。我们这一代人所做的种种努力也不过是希望我们的下一代将来会有免于恐惧的自由。 那是一九八六年八月十一日。
(2010年八月一日北京大学百年纪念讲堂演讲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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