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勐龙拾零:赴宴 作者:肖忘


 

 

大勐龙拾零:


  赴宴


    经常是在某个星期天的傍晚,外出回来的老田会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拎出一只活鸡来,我与老田小陆三人会凑在一个角落捣腾一番,黑暗中,在鸡还没有熟透之前,将它干净彻底地消灭。幸福之余,老田总是会笑咪咪地报出一个数字,各自便交出份子钱。老田说这是“巴黎公社”的分配原则。后来他调到小街那儿的工程连去了,“巴黎公社”随之解散。

日子在贫困和枯燥中一天天地过去。

有一天老田突然通知我们参加他的婚礼,婚礼的意义对于我们来说是一次“巴黎公社”的活动,诱惑挺大的。困难的是要走十七公里的夜路到那儿,连队规定,白天必须劳动,晚上才能外出。我和小陆经不起吃的诱惑,俩人各凑出一条毛巾,一条肥皂作为礼物,决定夜行赴宴。

走到公路边曼井勐寨子。小陆突然灵感顿显,让我稍等,自已一下窜入傣家竹楼丛。一会儿,他得意地推来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说是找了一个有点面熟的老乡,花了一条肥皂代价借来了车。大喜过望,俩人上路。

晚风吹拂,晚霞低垂,俩人一前一后轻松上路。盘算二小时以后会有好吃的了。没想到骑了500米左右,车链子便掉了,挂上去再骑100米,又掉了,往复三五次至曼龙扣,总结出问题是:两人太重。正无计可施时,小陆看到一熟悉老乡同方向骑车过去便大声喊叫,没等到对方同意就跳上后座,黑暗中对我喊道:“在前面寨子等我……”,我明白他是要减轻我的负担,我也知道那寨子离此地三公里左右。没等我回答,小陆已消失在黑暗之中。那年月,搭自行车和搭拖拉机差不多困难。现在好歹我算是单车单人,可以轻装上路了。

没想到我骑上那老坦克不到几十米,老毛病又犯了,并没有因减轻重量,稍稍好一些,摸黑装上再骑,再掉,再装,往复三五次链条彻底断掉,满头大汗的我只好歪着脖子推行。此时若是能扔掉单车会更轻松些,又怕弄丢了车,那就不是一条肥皂的事了。也想打退堂鼓,又怕小陆在前等不到我。返回连队更怕别人笑话,大大丢面子。只能硬着头皮壮胆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看到路边有点微弱的鬼火般的灯光。估计可能是寨子,便壮着胆大喊“小陆!小陆!”可惜没有任何回应,空气中只有自已的声音在颤颤回荡,那晚下着牛毛细雨,不见星星和月亮,路两边的黑心树,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我是凭着右侧水渠里的流水声计算自己的位置,常常一头推到树杆上,整个人就是一个瞎子,凭感觉在走,一开始还觉得累,到后来,纯粹是歪着脖子侧着身子僵硬着双手地走。突然水渠里响起沉重的怪声,由轻到重,顿时吓得我心跳到嗓子眼,赶紧止步。一阵排山倒海的涉水声从水里冲过去,又渐渐消失。我在惊恐之余,慢慢弄明白了,是我这不速之客惊扰了傣家放养的水牛。幸运的是,这群强悍的牲口没有伤害我的意思。

我已经忘记自己走了多少时间,劳累、饥渴、恐惧早被求生本能替代。我机械而麻木的走着。突然四周同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向我扑来,随即听到拉枪栓的金属磨擦声,一群黑呼呼的人端着闪光的刺刀围住我。三四只强光手电筒打眩了我的眼睛,同时响起了“不许动”“站住”的吼叫声,午夜时分,边疆的公路上,我被一群荷枪实弹的壮汉俘虏了。

定下神来,我看清了也明白了,这群人是傣族巡夜的民兵。他们哇喇哇喇乱叫我也听不懂。但此时倒也镇静下来,我反复说几句话“我是农场的,到小街去”“我不是国民党,(残匪)”“国民党(偷越国境线)不会有单车”,“我的车子烂了”,僵持了一会儿,他们用傣语小声议论了一番,手电筒上下乱照了一通。然后说:“呗了,呗了”(去了的意思)。

我继续踏上漫漫征途,当隐约看到远处的灯光时,双眼模糊了,我仿佛回到人间,大约当晚12点40分,跌跌撞撞进入了早已是尾声的婚宴。老田夫妇惊讶地看着满脸油污的我,半天说不出话来,我把两条毛巾和一条肥皂郑重的呈放在贺礼桌上,那里堆满了毛主席像的镜框,雄文四卷。我只要求让我洗把脸,喝口水,然后瘫倒下来。

半夜二三点钟光景,我被人弄醒了,小陆居然也摸来了,他说他在老乡家烤了一个玉米吃,再出来已找不到我了,也是一路“小王小王”喊过来,半道上被民兵抓去,打电话到营部证实了身份才放出来的,放出来前他乞求能否留宿,被拒。

婚礼结束了,“长征”没有结束,第二天,我俩又轮流推着破单车,踏上征途。田里的老乡向我们大声嘲笑着,他们是昨晚俘虏过我们的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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