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文化杂议 作者:wenjunq


 

 

  俗文化杂议

 
    据报道,新近胡总书记狠批了“三俗”文化:庸俗、低俗还有媚俗;接着就有文化部长跟进,列举了几大块属于“三俗”的文化现象,当然都是批判这种现象的。

或许老夫愚钝,弄不明白“庸俗”与“低俗”有啥区别,何以要把它们分而列之?翻《现代汉语词典》,只有“庸俗”没找到“低俗”,定义为“平庸鄙俗;不高尚”。只好求助于“百度百科”,“低俗”解释为:“低级且庸俗,与‘高雅’相对。”看来二者并无本质差异,只是“低俗”是“庸俗”中最低级的庸俗。是否还有“高级庸俗”呢?想不明白。其实要反的只是“媚俗”,也即迎合、放纵庸俗文化的态度。言者或许无心,只因官够大,他的渐进式语序表述到媒体就变成并列式语序表述,这才会有“三俗”之说。

若仔细看报道,除新华社給的标题之外,文化部长所谈仅言及“低俗”,可见他也没把“三俗”当新概念来阐述。倒是凤凰卫视首席新闻评论员、美国公民阮次山却紧跟不误大反“三俗”,声色俱厉称之为“癌症”,还谦恭地检讨说“我们也感到自责”。看来老邓当年表扬周谷城、费孝通、钱伟长,说“民主人士的态度是好的,不好的倒是我们有些共产党员”,并非没有根据。于是又记起1962年《光明日报》发表毛书法,细心者发现内有错字,郭沫若赶紧诠释:“主席的墨笔字每是随意挥洒的。主席更无心成为书家,但他的墨迹却成为了书法的典范。例如以这首《清平乐·蒋桂战争》的墨迹而论,‘黄粱’写作‘黄梁’,无心中把粱字简化了。”郭沫若之拍马屁名气举世无双,现如今这“反三俗”之说,是否也有郭氏遗风呢?此遗风本身就低俗得可以。

甭理怎么说,总之现在中国文化已经日趋“没戏”,确实越来越俗不可耐。就说文艺一项,当初的明星是梅兰芳、赵丹、周璇、阮玲玉、上官云珠这些演戏的,那会儿相声小品都只能在天桥之类场子练摊儿。即使到八十年代,刘晓庆、陈冲、郭凯敏、张瑜、巩俐等也都是正儿八经拍电影的。有精神数下去,也轮不到小品演员啥事的。现在倒好,没瞧舞台上,最大牌的明星皆小品演员,春晚的重头戏还是小品,整点出洋相逗乐子的噱头就算“表演艺术家”,赵本山、小沈阳、郭德纲、周立波、宋丹丹,大腕全被说唱逗占满了,演正规戏的都沦落到二流以下去。举国上下,涉嫌艺术的就两样值钱:棺材里扒出来的古董;舞台上不伦不类的说唱。

当搞笑明星赚得盆满钵满之时,像一点样子的艺术却很艰难。早两年就有爆料:中国的文学期刊已经难乎为继,即便还没关门的也已经度日如年,还混得过去没几家。当一切舞台艺术的原创基地――文学――落到这等地步,除了“低俗”,还能咋的?

去年伊始就有七部委扫荡网络低俗之风的大举动,公布过19个“涉低俗”的网站,谷歌赫然排头,百度、新浪、搜狐、腾讯、网易紧随其后,缘由便是它们链接了大量图片网页,那些网页“存在大量违反社会公德、损害青少年身心健康的低俗内容”。其实这已经进入扫黄程序,即使牵连低俗,恐怕也该算是最低最俗的层次了。

若再想远一点,中国的文化,主流的、官场的尽显高雅之能事,雅到没人能读明白者为最;非主流的民间文化,无论多么精彩也只能流俗。于是乎便有“雅俗共赏”这个境界。

近世以来,新文化运动打倒文言文提倡白话文,也曾被指责庸俗。但成就却是不容否定的,至少海峡这边官方认可的“郭鲁巴老茅曹”是已登临大师宝座了,若连同海峡那边认可的,如胡适等,可谓群星璀璨。要是计算一下那时中国只有“四万万”人口,刨去“99%以上的文盲”,识字者怕连400万也不到的,当不得不承认那四十年中国文化天翻地覆之巨变。及至老毛登基,六十年中国文化不出大师没有巨作,果真成鲁迅说的“不生乔木只生野草”之状况了。

应该说,低俗既是社会需要,也是高雅的苗床。古时候道貌岸然的儒家文化高雅到几乎不食人间烟火,“存天理灭人欲”玩到极致,“低俗”也还顽强生存的。例如那部《金瓶梅》,号称“古今第一淫书”,低俗得无以复加。俺刚学会看字书的时候就看到过这部书,里面一串又一串“口”字取代了N多个原本的字,当时不知何故,后来才知道那些都是“淫词荡语”,如同现在网上那些敏感词都会变成*号一样。但依然不能禁住,后来一大批唤作“明清小说”的,皆师法这本“淫书”。

即便到毛那时文化专制到了极点,竟然可以搞到举国上下只有“八个样板戏”之地步,倒了霉甚至丢了命的文化人多了去。尽管如此,各式低俗文化还是灭不掉仍然到处传播。简单的如段子,“手抄本”遍国中,既有《第二次握手》,也有《少女之心》,低俗文化也是良莠不齐的。

我们下乡插队,老社员“再教育”之第一课一般都是性教育,而且是俗到最原始最直白的那种性知识。薅秧时唱的那些“秧歌”,全都是男欢女爱那点邪门事,老社员们却是百唱不烦百听不厌。记得1975年夏天,公社开三级干部会布置学大寨,干部们都去公社开会了,老社员们就请来个唱书的,唱的是一个叫做《美贞进宝传》的乡间俚本,全队社员一个没少。鄙人也去领教了一下,那一个低俗,可以说无以伦比,荤菜杂在素菜里,格外鲜活诱人。老社员们听得津津有味,天下大雨都挡不住,蓑衣披着草帽带着,愣是风雨无阻连唱两晚,非叫唱完全篇不可。

其实,无论哪个国家,何种制度与人文环境,都不能免俗。低俗的文化必然会在整体文化里占有一席之地,谁也无法改变这一点。然而,俗文化充其量只能作为文化之一隅,到处泛滥绝对是一种灾难。所以,即使是宪政民主的老巢大英帝国,小说集《劳伦斯情爱系列》也曾被禁,它低俗到英国绅士淑女皆无法容忍的地步。

14世纪意大利作家卜伽丘创作《十日谈》,也曾遭到“低俗”的指责,后来它却不胫而走,最终判为揭露和批判教会专制的力作,甚至成为仅次于但丁《神曲》的文艺复兴运动代表作了。中国的《红楼梦》不也曾被指责“低俗”甚至遭禁了么?后来也变成“四大名著”之首位。那都是因为文化专制主义吃了败仗的缘故,人们的思维从专制底下挣脱出来,就能学会辨别,知道不能用“低俗”这根棍子乱打人的。既然任何人的生活都不能脱离低俗的一面,文化也就不可能彻底剔除低俗,它在适当的范围内存在是合情合理的。

细思量一下,如今的低俗文化泛滥是对文化专制主义的报复。因为,高雅的文化与低俗文化都生长于社会生活这块土地上,谁更旺盛取决于环境及其适应程度。试想,宣传部、文化部、出版局、广电局等等权力机构掌控着对作品的生杀大权,且不谈老毛那时禁绝了几乎全部作品,那本《往事并不如烟》非但不存在任何低俗,其港版题为《最后的贵族》的,连同其它几部都不低俗的书一起被禁了。更别提那些连出版之前就遭禁的作品,它们基本上都是严肃的,如《墓碑》、《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等学术性著作皆只得拿去香港出版。权力把乔木大批斩伐,野草岂不疯长?斗胆问一句:“反三俗”把野草都铲尽,会不会荒漠化?

报纸上说:“要引导广大文化工作者和文化单位自觉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坚持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前进方向,坚决抵制庸俗、低俗、媚俗之风。”这话跟没说差不多,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是啥样的?又如何坚持?孟德斯鸠有言:“如果大逆罪含义不明,便足以使一个政府堕落到专制主义中去。”制约低俗文化使之不能泛滥,应该是法律的责任,不是说要依法行政吗?超越法律管辖借助行政手段整治低俗,说到底只是权力在践踏法律,倘若泛滥开来,那是要比低俗文化泛滥危害更大的。

现在有某些官员正在大倡唱红歌颂经典,比江青当年大搞“文艺革命”略显进步的是尚未禁绝其它。一则报道宣称:四川资阳“用红歌治疗精神病”,还有照片为证,缘由起于“这次比赛得到了市委宣传部、市民政局领导的大力支持”,支持的书记、局长等更“亲临现场”。读者难道不能从中嗅出肉麻不堪的庸俗气息来么?说到底,所谓“俗”,无非功利性在其中的比重,越大越俗。这等唱红歌颂经典的文化,比“三俗”更俗不可耐。如果说前者彰显民间功利主义的话,后者彰显的是权力功利主义;前者之过在亵渎了人性的圣洁,后者之过则在践踏人性的尊严。

马克思在《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里说:“每一滴露水在太阳的照耀下都闪现着无穷无尽的色彩。但是精神的太阳,无论它照耀着多少个体,无论它照耀什么事物,却只准产生一种色彩,就是官方色彩!”“在某个机关自诩为国家理性和国家道德的举世无双的独占者的社会中,在同人民根本对立因而认为自己那一套反国家的思想就是普遍而标准的思想的政府中,当政集团的龌龊的良心却臆造了一套追究倾向的法律,报复的法律,来惩罚思想,其实它不过是政府官员的思想。”“整治书报检查制度的真正而根本的办法,就是废除书报检查制度,因为这种制度本身是恶劣的”。

我想,老马这些话除了那些彻底的马克思主义者之外,其他人都应该无须诠释即可理解。现在的状况是,“某个机关自诩为国家理性和国家道德的举世无双的独占者”,“三个代表”表明了这种“自诩”;所坚持不懈书报检查制度导致自由创作环境缺失,而民间并不喜欢“官方色彩”,低俗文化泛滥也就无可避免。米兰.昆德拉论及媚俗时说:“极权的国家发展了这种媚俗,因为,这些国家不能容忍个人主义、怀疑主义和嘲笑。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就是媚俗的胜利。”他的论断应该说与马克思的论述是一致的。

报纸上介绍:“深入推进文化体制改革,必须以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深入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坚持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前进方向,坚持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协调发展,遵循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特点和规律,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的要求,以发展为主题,以体制机制创新为重点,以满足人民群众精神文化需求为出发点和落脚点,着力构建充满活力、富有效率、更加开放、有利于文化科学发展的体制机制,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化,不断增强我国文化软实力和国际竞争力。”

这些原则都是不错的,因为它高雅到云里雾里去了,跟没说差不多。既然如此,我们无妨“顺杆爬”:反对庸俗、低俗还有媚俗的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取消书报检查制度、撤销那些吃闲饭的机构。其理由有二:其一是这种制度与机构的存在,已经造成了现在所说的“三俗”现象,证明它的存在本身的不合理;其二是文化软实力和国际竞争力产生的唯一源泉只能是创作与出版发行的自由,而它存在的唯一理由正是限制此种自由。

任何政府,甭管是哪种性质的政府,它对文化的干预都是在添乱。因为政府的利益决定它必须媚俗,卢梭在《政治经济学》里说:“合法的和人民的政府,也就是为人民谋利的政府最重要的准则,就是事事遵循公共意志。”所以政府若不媚俗就很难混下去,无论胡温的亲民还是奥巴马的作秀,都出于媚俗的本能。若要文化不俗,只需政府别管。否则,不是政府完蛋就是文化完蛋,没瞧老毛管到“文化大革命”的地步,结果不是连自己也伤心的么?

 


                                                                       (201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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