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里的连长

    江南的黄梅天来临了，这些天的雨一直下个不停。太多的阴雨连绵，不禁使我想起了西双版纳的雨季。我的眼前出现了咱们自己造的草排房，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漫山遍野的沟壑里流淌着暗红色的泥浆，咱们住地房子边上的排水沟的积水涨得都快要溢出来了……

我对雨季是又爱又恨，爱它是因为可以有机会不要劳动，恨它是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蚊帐上的那块塑料布已经管不住房顶的漏雨了。我时常要站在床上用小脸盆舀水，一边舀水，一边在心底里咒骂着这令人讨厌的大雨。这时，高树贵连长来了，在大雨中仍然能听到他那独有的脚步声，哒、哒、哒，非常有节奏！咱们十四连的人应该说都能分辨！背地里咱们都管连长叫“大皮鞋”，我虽然没有经过调查考证，但印象里应该是和他喜欢穿高帮套鞋有关，再加上他的人高马大，和指导员刘金宝则成了对比。（平日里不出工的时候，他的皮鞋擦得油光铮亮，连队开会时，他不断充分的展示着大皮鞋，走来走去晃人眼）

高连长进女生宿舍，首先是大声地咳嗽两声。算是给大伙儿打过了招呼，这是让我们心里做好准备，别在这时候擦身换衣啥的。接着就能听到他的大嗓门：徐珠在吗？李玉芬在吗？王海玉在吗？想必是问候灾情来了！班排长们自然会抢着介绍屋子漏雨的实况，我的手里还继续干着舀水的活儿，连长走过来看着我说：这样舀水有用吗？塑料布挡小漏雨也许还能凑合，但是都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他俯下身子，又用手摸了摸被子，嘴里说着：“太潮湿了，等天气晴了，必须马上补漏，只有房顶不漏了，就不用再担心被子湿了，你们上工地才能安心”。

待天气一放晴，高连长立即组织了男生排的战友们来给我们女生排的房子补漏。他还调侃地学着四川话说：“你们女生排的房子为啥子漏啊？就是女娃儿上房的缘故么！女娃儿是不能上房的，这个习俗是有讲究的，上房房要倒，不倒也要漏。”女生排长北京知青徐珠说：“连长，这个说法也不一定对！”（因为咱们就是在她的带领下上的房）这时也不知哪个女生说：“连长，男人都是女人生的呢？你敢说不是？”“要得，要得！可是，这句话好像是江青说的！”大皮鞋连长非常谦恭地说。这时很多知青都意识到说错了话，涉及到敏感的政治问题了。只见大皮鞋连长摸了摸头皮说：“是人就是妈生的，这话没错！”他先自大笑起来打破了尴尬。大皮鞋连长从来就不会给人乱扣政治帽子，他心胸宽阔，语言模仿能力很强，很容易和知青打成一片，在当时的水利兵团中，这样的现役军人是很少见的，我非常庆幸自己遇到了这样的好连长。大皮鞋连长平日里喜欢和知青学说北京话和上海话，有时候还免不了还要向我们炫耀一下其模仿能力，但我们大家觉得这个连长蛮可爱的。他不趋炎附势，他从不向上表功，他有着纯朴善良的自然品性。

高连长对我们的劳动态度表示认可，说都是大城市里来的年轻娃娃，不会造房子是非常正常的，但要我们自己找出屋漏的原因，大家七嘴八舌都没说中要害。他给我们分析屋漏的原因是这样的：你们没有认识到茅草两面的重要性，所以胡乱排放，茅草光的一面要朝外放，毛的一面朝里放。光的一面朝外容易排水，毛的一面朝内虫子不咬。另外，你们码放草排时只知道对整齐，却不知要将每一片草排的衔接处错开着接拢，就像造房子砌砖时也是需要错开接拢的啊！还有你们用竹篾没捆牢，很多地方都散掉了，大风一吹草排就会出现很多漏缝，屋子能不漏雨吗？大皮鞋连长对我们的教育是以理服人，从不乱打棍子，我们从内心服他。

雨季是政治学习最多的时候，大皮鞋连长叫我们各排各班自行组织政治学习。其实那时连队政治学习的报刊杂志都非常少，学习文件时才开全连大会。叫我们自行组织学习，一般就是学毛选。大皮鞋连长到时就会全连转悠着检查政治学习的情况。有时发现我们并没有认真学习，还有的班、排有人还在讲故事。据说有几个知青口才特棒，口若悬河，说到要害处还来个且听下回分解，然而那个班、排的学习纪律还特好。大皮鞋连长还是能辨别啥是香花毒草的，并没有批评讲故事的人，一连好几天，都会带着通讯员往那儿去。有知青传言，大皮鞋连长被故事迷住了，神魂颠倒、云里雾里了。可是，我的解读是，大皮鞋连长比较崇尚知识，思想见识还是比较前卫的。所以，我们连的看书学习氛围还是比较浓厚。自学初中、高中课本的人应该不少！有的还在练习书法写毛笔字。我也可以算是其中之一吧。有一次，我趴在大箱子上练习写毛笔字，并沉浸其中。他走过来我都没发现，我的大楷字帖是《毛主席诗词》，我老妈给寄来的。我气定神闲，一点也不害怕别人说啥，因为是《毛主席诗词》的缘故。大皮鞋连长翻了翻我写的字还说：很好！很好！我和北京知青小马儿学拉小提琴，刚开始时，确实太难听，练习霍曼的小提琴练习曲拉得像是刮锅底的声音，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在这里我要向当时的战友们说声对不起了！在当时那么辛苦的劳动后，我们还要来折磨你们的神经，让你们得不到很好的休息！要是放在现如今，我们一定会被左邻右舍骂得狗血喷头！记得有一次在连队炊事班打饭，高连长走过来对我说：最近听你们拉琴好像不杀鸡杀鸭了，当时只顾着打饭没反应过来，随嘴就说，哪来吃鸡吃鸭！惹得炊事班的人大笑！

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我回想起在版纳的知青岁月，高连长的音容笑貌就会很自然的浮现在眼前，高连长虽然非常普通，但是，我记得我们的连队非常平安！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一起知青被迫害的事件，这都和高连长的品性有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