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城,艰难的历程 作者:闲龙野鹤


 

 

  返城,艰难的历程


    兴冲冲地坐着大轿车,一路哼着口外的爬山调,满脑瓜子装着返城道路上的坷坷坎坎,终于踏上了返城的归途。太不容易了,绝处逢生,贵人相助,遇难呈祥,终于要对这莽莽荒原说再见了,终于要告别这孤独无助的日子了。

自从七一年八月份送走了第一批返城的同学们,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不能自拔。他们走了,也带走了我的希望,他们回到了自己的父母身边,他们开始奔向理想的前程了,而我还要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还要在这里继续毫无希望地生活下去。尽管他们不停地安慰我,第二批选调的返城知青名额马上就下来,用不了多久你也回去了。可我心里有数,我属于已经先期安置的知青,再也没有选调回城的希望。

这是大队书记、当地的土地爷对我说的,他说:“小鹤呀,安心在这儿干吧,按国家政策,你在供销社,就算已经安置了,这么多的知青,怎么可能再给你来个二次安置呢”。常说福兮祸所倚,真是一点不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世上什么药都有,单单没有卖后悔药的。一年前,商业领域的斗批改结束,我被幸运地留在了供销社当售货员,兴高采烈地站上了柜台。

按理说,我也该认命了。在那个物资极度短缺的年代,供销社的售货员是多么令人羡慕的职业呀。每月挣着34元的工资,据说还是国家24级干部,风不吹,雨不洒,扒拉着算盘珠子钱就挣了。和那些整天披星戴月土里刨食的同学们相比,那就是一步登天了。怪不得村里村外的说媒人不断,虽比不了城里人,可在当地人眼里,这就是人人可望不可及的上等营生了。

说是说,想归想,在这举目无亲的口外站一辈子柜台,我还是于心不甘。

紧接着,四个月后,我听到了第二批返城知青选调的消息。再也坐不住了,我找到土地爷(大队支书)恳求他答应我参加第二批选调,选调不成,我宁可回村来个二次插队。回答是不容置疑的,已经安置的知青,没有理由安置第二次,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

躺在供销社的床上,两眼注视着房顶,四周静谧无声。又一批同学们即将离开这里了,这里将剩下我一个人,强烈的孤独感缩紧了我的心。望着玄黑的房顶,深邃而遥远,冥冥中,一双若明若暗的星星向我眨着眼睛。那不是母亲期待孩子回家的眼睛么,那不是远方的亲人在向我招手么。那若明若暗的星星竟是那么遥不可及,任凭我跌跌撞撞,任凭我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鬼知道我是怎样迈出供销社的大门,冒着刺骨的寒风,一路连滚带爬地横穿夜夜有怨女啼哭的小宏城子。鬼知道我是怎样一路冰雪越过茫茫的闪电河草原的。

天亮时,我一身冰雪,站在了公社大院里。

第一个看见我的竟是我心目中的女英雄---公社书记。这就是当年那位让土匪丧胆的女游击大队长吗,这就是那位让人敬畏的新来的公社书记吗?她还是那身装束,整齐的剪发头一丝不乱,一双明亮的眼睛透着一股英雄豪气,腰系武装带,只是没有打裹腿。举手抬足间,精干、英武,丝毫没有遭人迫害下放任职的哀怨。“这不是小鹤吗,大清早的,咋站在院里?”,抬眼看她,不见了那副威严,但见她双目慈祥,面露微笑,一副关切的神情。我呆呆地看着她,竟没有听见她说什么。“看这一身雪,快进屋暖和暖和”,说着她拉住了我的手,我竟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她的办公室。“大清早来公社,一定有事,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上忙”,她一面给我倒水,一面轻声慢语地对我说。“我,我......我想回家”,我慌乱的语无伦次。

我不知道怎样离开的书记办公室,更不知道怎样回到的供销社,当天的下午,接到了大队通知:填表,准备返城。同时,接到供销总社的通知:停止营业,彻底盘点,准备交接。天大的喜讯呀,我回家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我知道,所谓彻底盘点,就相当于现在的离任审计,准确无误,顺利走人,如有问题,那可就难说了。

两天的紧张盘点,五金、百货、土产、副食,被我一一搞定。结果出来,却让我大吃一惊,竟然亏损了三千多元。“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错!”,我对着另外两名售货员,又像是对着我自己大声呼叫。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甚至有些失态,有些声嘶力竭。在商业上搞了一年斗批改,又站了一年柜台的经历,我清楚地知道,亏损三千多元意味着什么。要知道,那时的三千多元不可与现在同日而语,它甚于现在的三万五万,甚至十万八万。这样的结果,让你长八张嘴也说不清楚。

重点,重点。我们一遍遍地重新核对盘点表,一遍遍地重新核对现金、布票、副食票,又一天过去了,结果如旧。我慌了,这么大的亏空,别说不可能让你离开半步,就是正常的盘点你也必须说清楚。眼看着后天就是返城的报到日,你不报到,没人等你,想返城的知青有的是。入夜,他们两人都回家了,我一脑袋糨糊,浑浑噩噩,冥思苦想,终没有头绪,脑仁憋胀,头痛欲裂。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要说这么大的门市部,亏或长出个三二百元都属正常,可这是三千多元呀。难道是他们俩?不可能,每日收柜都经我手,日清周结,我一人吃住不离门市,他们就是想,也没机会呀,再说--。

想想后天的返城报到日,我气血上涌,亏空的事我心知肚明,咱没伸手,迁延几日,必定水落石出,可耽误了返城,将使我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此时此刻,仰望太空,长夜浩渺,繁星点点,我孤独无助,欲哭无泪。彻夜难眠,腹中饥肠辘辘,这才想起一天也没吃饭。爬起来,抓一把干粉条用开水一浇,再捞出来,柜台上的油盐酱醋一通猛搅,管它明日如何,再喝上它半斤。

顺手抄起了平日喝酒的大搪瓷缸子,到柜上拿起了半斤的酒提,掀开了大酒缸的一角,凭印象用力向下探去,不想咕咚一声,几乎半个胳膊浸到了酒缸里。明明缸里只剩一个缸底的酒,怎么变成满满的一缸?猛地想起,就在盘点的前一天,送货的车倌拉回了满满一车货,包括这新进的500斤白酒和一包呢绒华达呢等等。我的天呀,我清楚地记得,卸货时我一件件点清,记在了进货帐上。而在点货时,却当新进的货没有点上。我扔掉酒提子,大步蹿到屋里,颁开账簿和盘点表,果然不差,粗略一算,还长出了三百多元。

“苍天呀,你终于睁开了眼睛,你终于让我重见光明!”,我冲出大院,向着初升的朝阳大声呼喊,向着初冬荒芜的闪电河草原、向着冰封如镜的囫囵淖尔一路狂奔。

清晨,从公社传来女书记的口头传话,让我按时到县城报到,绝不能误了行期,如有问题,由她承担,她说:“我相信小鹤,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哽咽无语、泪流满面。

 

                                                                  2010-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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