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杆
作者:老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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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杆
68年底我下乡后,父亲应隔壁老同事韩叔之请,搬到韩权将成婚儿子新分2间单位平房,而把我家原住2间平房换给他儿子粉刷后成家,也是让韩叔将来图个三世同堂之乐。69春节回的是我家在家属区相隔一百米的新住房。自小在父亲单位家属区玩大,近百住户多是父亲单位同事,家属区同龄人不是在一块玩过游戏的儿时玩伴,就是几栋平房间少儿相互争雄干仗的“对头”——当然长大后多数“对头”们“一笑泯恩仇”,以“老邻居”自称。比如曾被我与几个小哥们放学路上揍过的“王金标”(因他原属我们这“山头”,后“叛变”另一“山头”,大家以当时电影中叛徒名字称之),下放后招工到上千公里外的怀化某单位,出差遇到他,双方反有“他乡遇故知”之态……我少时在家属区也算“滚塘草鱼”(家乡话称调皮多事之人),大人孩子没几个不认识的。但我偏偏不认识家里新住这排平房相隔3户杨叔及其家人,在家属区“低调生活”的这家人。 第一印象是杨叔见了谁都是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后来从父亲嘴里才知,杨叔曾当过国军下级军官(大概也就营连干部?如果是“县团级”,可能早坐牢去了),是单位受管制“坏份子”,干的卫生清扫工。有时见他对我点头哈腰,赶紧笑一下走开,“泥鳅莫笑鳖,都在泥里歇”,我家虽归不上什么“份子”,但爷爷的地主成份与家父的“历史问题”不也压得人喘不过气么? 比起下了班就龟缩家中的杨叔,杨婶似乎出头露面多些。她见我回城过年,老远就笑着打招呼,“小罗回来了?”杨婶见人也总是弯着腰,不过她却是因驼背之故。杨婶不是天生的“罗锅”,一口省城长沙官话的杨婶皮肤白皙仍可看出年轻时的风韵,据说也是大户人家女子。解放后杨叔被管制当的待遇极低“普工”,杨婶找不到工作,为了全家人的生计放下架子去运输社拖板车,长年的重负压驼了年轻时未受体力劳动锻炼杨婶的背。 杨叔家有4个子女,前面3个下放农村了。只有一个满女留城,在一家后来倒闭的集体所有制小饭店上班。那年号召知青在农村“过一个革命化春节”,但也未绝对禁止回城,杨叔家3个在农村子女都未回来,全“自觉革命”了? 后来见过杨叔大女儿,64年下放老知青,嫁的当地村民,巳是2个孩子的母亲,俨然地道的农妇。杨叔二女儿(家里排行老三,比我低一届)比大女儿活泼多了,偶然回城,她那沉闷的家里竟传出银铃般歌声——听说还是公社宣传队的台柱,见了同为知青的我不太搭理,也许我的家庭也属“没落”之故?后来听说与一大队年轻干部(复员军人)谈上恋爱,并一起招工去了某地。 而本文要说的主人公,杨叔家唯一的儿子(排行老二,姑称之杨老二吧?我想不起他大名)返城前我只见过2面,点点头,自然也没什么交道,不知他那几年怎么过来的?我回来上班几年了,直到79年大返城才见他背着个烂铺盖回到母亲家。而黑瘦的杨叔,巳在此前患肺癌离开了人世,好像刚开始落实政策取消“成份”之际……杨婶说,杨叔的肺癌可能是多年来缩在家里抽闷烟,而且都是几分钱一包的劣质烟所致? 大返城时许多老知青一时无法安排工作,当时有关部门也动了不少脑筋,除了在单位开办附属“大集体企业”安插返城知青就业,还搞什么“顶职”,即让家长提前退休子女顶替……而当时被称“铁饭碗”杨叔所属单位,却因杨叔巳病逝且当时政治上仍存偏见,对杨老二的安置不闻不问。杨老二最终由杨婶求人招工到运输社拖板车…… 杨老二返城不久,我与同单位的女友在故世的外婆留下的2间旧茅草房结了婚。当年住房紧张,有2间老辈留下的旧茅草房巳是奢侈之事,大概不亚于今日一百多平米的复式楼?当时可没随处可雇的货运汽车,私人运点建材多是人拉肩扛。下乡期间农闲干过泥瓦工,自己修缮那土壁四处漏风、屋顶漏雨的旧茅草房,我与几位帮忙的朋友都是借用杨婶的那辆旧板车拖材料——杨婶年老巳拖不动板车,在办退休了…… 我结婚没几年,老父也调整了住房,搬到配套设施较好的楼房去了。原来的平房多原址重建住宅楼,残留2栋山坡边日渐破落平房,除了杨婶及儿子杨老二仍住此,多成单位农民工临时住房了。 说来杨老二也是背时。他所在集体所有制运输社没有福利房分配,只有寄居在过世老父留下的2间原单位老平房。当然80年代原单位巳有些人性化举措,收点房租,不会把杨婶母子扫地出门……但30来岁寄居在他过世老父单位的宿舍,毕竟不是名正言顺之事。听说他在急于抱孙的老母撮合下,与一位眇一目乡下女裁缝仓促成婚,好歹有个小家。说实话,除了杨老二见人也与其父一样习惯性哈着腰少点气慨,1米75身高浓眉大眼,本是英俊汉子,何至于此! 杨老二本可名正言顺在其父原单位“端铁饭碗”,分福利房的。糟就糟在,其父杨叔死得不是时候,不早不晚死在79年知青大返城及落实政策前夕。父亲有位老同事、老“右派”份子,外号“陈大炮”,落实政策后当了教育室主任。“陈大炮”也属不走运之人,“官复原职”不久即患上皮肤癌,不到2年一命呜呼。单位还算给“陈大炮”面子,不但给“一贯忠于党,敢说真话”的陈主任开了隆重追悼会,还把他小儿子从地方小厂调来“端铁饭碗”(“陈大炮”2子1女下放后招在县里小企业),以免他家在本系统“后继无人”。杨叔4个子女亦无一人“端铁饭碗”,杨老二本也可比照办理,听说找领导与相关部门都是互相推诿,找局里推下面单位未报,找单位推局里不批,不了了之……更有甚者,有人传劳资部门有人“暗渡陈仓”,利用照顾杨叔家的指标安插了自个亲戚,但小百姓又查不到真凭实据。 杨老二死了心拖板车没几年,杨婶因心脏病去世。后来听说运输社发展成运输公司,板车全换成货运汽车,杨老二也半路出家干上了修理工,鸟枪换大炮!有时骑车上班路上与杨老二的旧单车相遇,觉得他的腰板比以前直多了,与别的上班族没啥两样。 不知哪一年开始,出现了企业“破产”与工人“下岗”的新名词。过去那句人们渐忘的“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老话又应验了,一些垄断性国企与许多地方小厂的待遇差别日剧,杨老二所在运输公司濒临破产,只有每月2、300元生活费发放。我常见他骑着破单车在街边转游,后架蛇皮袋里装的是废旧塑料与瓶子,明眼人一看就知他在干什么……为免双方尴尬,我都是装作没看见他一闪而过。那是在单车上,虽然黑瘦的他略显哈腰,不料今日见他徒步竟佝偻到几乎双手着地的地步。 推算起来,顶多一年杨老二就到国家规定退休年龄,按本地现行政策他补交3万余元社保基金就可享受每月1千多元退休金了。愿他的生活重压减轻,稍微挺直一点腰板……
(有网友发帖感慨过去的知青现在境遇各异,希望大家谈谈各自近况。而据所知,处境较差的老知青多无缘在此闲侃自已的近况,一则仍要忙于生计,二则也缺乏上网的物资条件没钱买设备交宽带费,三则缺电脑技能。能上几天网的多无衣食之虞。有幸为之代言2句,亦不负当年知青情,仅此而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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