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妹子

    忽然想起颖妹子。

载阳做教研室主任的时候，恰逢改革开放以后第一次评估学校，硬件软件上百个指标要过关，学校忙得一团糟，教研室的老师也增加到二十来个。颖那个时候刚来不久吧，大约是91年。

颖体态轻盈人也漂亮，长一颗舞蹈演员的兔头，小而乖巧，待人亲切，缺点呢是说话象打机关枪，听得人累心烦。载阳要听她的课做出评估，心里就担心她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学生跟不上。那年头，学校还没有堕落，大家挺正经。

不料颖萍讲课相当出色，该慢的地方自然慢下来，把握很好，表达清晰，还辅以恰当的手势,教室静悄悄的，学生显然相当喜欢她。当下就想，是块好教师的料，一个学校就应该不断搜集这样的教师。

颖和载阳还有一层亲切的关系，同是师大的子弟，又是师大的校友，专业不同，颖又矮若干个年级罢了。颖的母亲是师大著名的美人，有次颖萍到载阳家里，载阳的母亲好一阵端详后摇头说：“你赶不上你母亲漂亮，你父亲当年不知什么狗运气找到了你母亲。”颖萍坦然接受母亲的看法，载阳却吃惊母亲说话的直接，也惊奇母亲对颖萍母亲容颜的高度评价。他并没有见过颖萍的父母。

颖跳舞亦是一把好手，因身体苗条，舞姿曼妙，裙裾飘飘。舞会上文娱骨干鹏哥和颖萍跳舞下来说：颖脚步轻得象幽灵，你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好象自己独舞一样自由。载阳的舞技极其一般，可以说就是原始，听鹏哥这一说，动了好奇之心，邀颖萍共舞一曲，居然流畅无比，对颖萍又多一分赞赏。

时世变迁，载阳下海折腾，几许荣耀，几许挫折，待从海里爬上岸来，回到学校，风光不在，好一阵沮丧。

一天颖搭载阳的顺风车，颖突然问：你为什么不去美国？她知道载阳有几个美国亲戚。载阳顺口答：没钱。颖接口道：我给你出。载阳吃惊了，回头望颖。颖一副认真的摸样。载阳有点悻悻的：你，哪来的钱？颖说：不要告诉别人，我开了两家美容店，都挺赚钱。载阳又吃一惊，这小妮子，看不出来，在外头还很能干！载阳自尊心有些做怪，冷语说：我有钱，不要你的。内心还是一阵感动。

之后载阳花自己的钱出国，回来后载阳忍不住问颖为何想要为自己出钱？颖说：不愿意看你不快乐的样子。载阳还是奇怪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颖说：你像我舅舅。我一来学校就觉得你象我舅舅。哦，原来如此，载阳终于明白了。

不久传出一个消息，说某大款携颖在高档地界消费被人发现，说颖傍大款，颇多责难之词涌向颖。载阳不以为然，回击那些人：傍大款怎么啦？别人傍得颖有何傍不得。况且大款也有区分，优秀的大款未必不是才华修养俱佳的绅士，有个情人怎么啦，有情人的海了去啦。

再见到颖，直接问：颖，说有大款追你，可是真的？颖萍略有些为难，随即爽快回答，有这事，以后慢慢告诉你。载阳笑，呵呵，看不出来呀。颖萍低头小声说：是我以前的同学。载阳不再问，他相信颖萍的判断力和为人准则。后来干脆忘了此事，邀颖夫妇上凤栖山一起度假也忘了追问，竟不知颖萍到底如何受用这段因缘。

教育产业化从魔瓶中放出，世道愈加浑浊，学校的主管厅局被撤，地也被校长卖了不少，其他学校欣欣向荣，载阳的学校校长使坏失去了和好几所大学合并的机会，走向死亡和枯萎。第二茬校长到任，不过是破败厅局踢出来的纨绔外加失业以后收拢的闲杂人员。

群体有这样的规律，如果处于待遇好、社会热捧的景况下，人们会表现出人性好的一面，讲求秩序、良心、道德，漂亮的妹妹也变着法进来，所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旦衰落，人性恶劣卑下的一面会悄然呈现，道德和良心在恶政中丧失，职工会槽中无食猪拱猪，为官的鸡脚杆上剐油，说一套做一套，心口相悖脸不红，心不跳，丑恶暴露出来愈加丑恶，人人心知肚明，于是上行下效，愈演愈烈，学校哪里还象个学校，做官的把权用到极致，职工把懒偷到极致。

在这样的景况下载阳选择隐退，而颖却做了校办主任越来越红。私下里，人们对颖议论很多，说她讨好列强，为虎作伥。载阳却并不认同，只觉得颖萍傻，以她的素质，怎能成天为那些无才无德之人驱使。不止一次，载阳向颖表达类似的意思，劝颖脱离行政，颖也切齿抱怨领导可恶，甚至带学校的漂亮老师去陪酒，但却一如既往积极工作。

终于颖在体检中发现身患癌症。载阳去看望了颖，他对颖讲，以后要好好休养，再不要违心侍侯那帮无赖之徒了，不值得。

他满以为以颖萍的天资会幡然顿悟，岂知颖萍竟茫茫然问：那我以后该做什么，就在家中默默等死么？载阳一阵心痛，痛什么却不太明确，或许心痛颖萍这样的好女孩竟无清明的领导，可供她做有价值的工作。

载阳也有壮志未酬的遗恨，但他决不愿意为丑恶的人所驱谴，不想做奴隶，也不愿做奴才。他有些恼恨颖的糊涂软弱，同时他认为，这不是颖萍的错，这是时代的问题，社会的问题，体制的问题。他，乃至于任何人都无法回天。或许应了那句残酷恶劣而又真实的话：命运好比强奸，反抗不了你就享受。如果是这样，颖何尝不是现实和明智的。

载阳无语。

 

                                                                   2010-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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