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罪过

    下乡后，我们靠辛勤的劳动，分得了粮油和农副产品，还种植蔬菜，喂猪喂鸡，保证了基本的生活。每年春节前，卖了肥猪，国家返回钱和一半肉票，我们除留下少量肉票外，其余都均分，包括鸡、花生、酒米、黄豆，大家高高兴兴地背着回家过年。过完春节回来，再孵鸡，再养猪。

一年辛劳，粮、油、菜基本够吃。但最难熬的就是夏天农忙后没肉吃，涝得直流清口水。猪肉和公鸡农忙时吃完了，母鸡留下生蛋不能杀，要想吃肉就只有另想法子。“丰收舞”我们是从来不跳的，虽受  过“文革”的干扰，但不偷不抢的道德底线还是应该恪守的吧？有人提出捉青蛙。这在当地较普遍，农民捉来卖，知青捉来吃。我们也干过几次，算是熟手了。但不巧的是，县革委刚刚贴了布告，禁止捕捉青蛙。最终还是食欲战胜了规定，我们决定捉青蛙。

捉青蛙需要很亮的电筒，但电池是计划供应之物，我们买不到。于是向县里下放的干部老郑谎称，晚上开展大队青年活动，需买几对电池。老郑亲自去五里外的公社供销社为我们买了三对电池。

晚上十点钟，我们六个人分为三组行动。每组两人，一人拿亮电筒，一人提叉口（麻袋）。拿亮电筒的走在前面，照着田坎上的青蛙后，电筒光不能移动（因为青蛙只能看见移动的东西），走近后慢慢蹲下，一把将青蛙抓住，放进助手撑开的叉口中。这一连串动作必须又快又轻，一气呵成。最重要的是不能失手，惊动一只青蛙“扑通”跳下水，整条田坎上的青蛙就会全部跳下水田去。

一个多小时后，三组人陆续回来了，每组都捉了半叉口青蛙。看着蠕动的叉口，大家似乎害怕起来，都不愿意当“屠宰匠”。实在捱不过，我这个连鸡都没杀过的人只好来操刀。令人寒心的是，连助手都没人愿意当，因为把手伸进满是青蛙的叉口，那感觉比捉青蛙更恐怖。我麻起胆子狠起心，左手抓起一只青蛙按在木板上，右手拿着菜刀朝蛙头剁下去，青蛙“呱”地一声泄了气。再把蛙皮向下剐，撕掉内脏，剁下脚爪。我是颤抖着双手完成这一切的。

青蛙剐完后，大家积极起来，有的淘洗，有的烧火，有的掌勺，有的准备作料。我提议请工作组老郑来吃青蛙，但有人不同意，说这等于是投案自首。我认为欺骗了老郑，可趁机向他道歉。另外，他同我们一样是外地人，平时也没地方改善伙食。有一次他生病了，还是我们煮了稀饭送去，不然他连饭都没有吃的，总觉得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味道。至于受批评，本来就该受的，受了心里还好过一些。于是去了两人，以“有重要事”为由将老郑骗了来。

老郑来了果然大发脾气：一是半夜三更将他心急火燎地骗来竟是吃东西，二是关于电池用途的弥天大谎，三是违反县革委禁止捕蛙令，四是公然敢拉工作组下水。我们带着充分的心理准备，任随他教训了一通。因为凭我们对他的了解，凭我们的“哥们儿”交情，他是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毕竟请他“打牙祭”也是我们的一番好意嘛。大约是他的气终于出完了，大约是食物的香气太诱人了，在我们的一再请求下，他终于拿起筷子和我们一起吃了起来。

第二天，麻烦来了，有人在我们家粪坑里舀粪时发现了青蛙皮。当青蛙皮随着猪粪泼在田里时，大家都愤怒了，纷纷大骂捉青蛙的人。这时，我们真是感到无地自容啊。当我看到那青绿鲜亮的青蛙皮，看到那黑亮亮地瞪着的似乎是死不瞑目的眼睛时，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感觉：罪过。

从此以后，我们没再捉过青蛙。

今天，我们的下一代都不吃青蛙。我相信，再下几代也一样，绝不会吃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