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移民遗事(六):H.主把二人合为一体 I. 非洲灵女
作者:散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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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移民遗事》:
“OK,什么事这么着急,戴维?”皮特曼的声音,沙哑而共鸣极好,象男人的嗓门。 田达维说,“是有点急,实际上也有点好笑。”把这事说得轻松点,他告诫自己。有一种美德是大灾大难时也笑得出来,葬礼上讲话也有幽默感。玛吉这件事着实也可笑。就事论事讲来就成,反正他在理。於是他从玛吉发错的电邮说起,解释自己在所谓的”双份报酬”事情上光明磊落,只是不懂规定而已。而玛吉一开始就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却把他成是有意欺瞒谋取私利,居然把诬告电邮误发给了他这个受害者。三百六十块钱!太侮辱人啦。说到此处,他又冒起火来。 “别急,戴维,诬告这话是不是太重了?”皮特曼淡淡的插入,“我当然不认为你是有意的,玛吉无非是反应过度。但她也是为公司着想,对吧?” 田达维讲自己在审阅国家科学基金会申请资料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皮特曼又不慌不忙地切入,“爱肯思的工作人员都是以客户的利益为重,尽力按时高质量完成任务,不是吗戴维?” 这电话里的女中音一直没有任何情绪流露,不偏不倚,道貌岸然,干巴巴的。田达维紧张起来。他必须打中要害。他去国家科学基金会的前前后后整个过程都是透明的,玛吉有问题当面不告诉他,却企图背后指责,不是有意诬告是什么。 皮特曼又来了,“等一等戴维,你事实上是拿了双方报酬。EPISYS的联邦拨款算是联邦政府项目,你在项目上花的时间也就是在为联邦政府工作,爱肯思付你的工资和科学基金会付你的钱都来自联邦政府,就构成了所谓的双方报酬。这点你明白吗戴维?”“我愿意退回那三百六十块,”田达维身上发凉,“这点早就说清楚了。”“或者把那天开会算成你的年假也行。总之我们不能给你双份报酬,这是公司规定也是政府的规定,OK?还有什么吗?”“不是你们给我双份,”田达维心头老大不高兴,想把事说清楚,“科学基金会一份,爱肯思一份…”“我们不必纠缠细节吧,戴维。”女中音打断他,有点不耐烦,“你是资深员工,应该理解基本概念,那就是,在联邦政府的项目上你不能拿双份工资,句号。”“OK,算我打义工,”田达维竭力控制自己的沮丧。他尽在说废话… “戴维,我相信你工作十分努力。但是你知道我要干多少这类‘义工’吗?”皮特曼轻轻一笑。 “还有些事也必须给你讲一讲,关于玛吉的一些不恰当的行为。”豁出去吧!田达维转入攻击老板。 “我得进去开会了,”皮特曼宣布,“我们以后再谈好吗?记住戴维,你的能力很强,但是得跟玛吉好好合作。”皮特曼显然不关痛痒。 “只要五分钟!”田达维知道他必须简单明了。他硬着头皮开始讲玛吉从开始就反对EPISYS投标,骂脏话,与他比工资,自夸与皮特曼的私交。他还没说完,皮特曼就笑起来,她的女中音如吟唱一般轻描淡写,“是呀,玛吉她一辈子也没有安全感。OK,我们现在都清楚了,你那天的工资扣除,以后不能再出这种问题。我会跟玛吉谈谈,你回去工作戴维…” 这个皮特曼自以为是到这种地步!她俨然明察秋毫:问题都是他田达维的,管你蓄意谋利还是善良的失误。而玛吉对人背后插刀只是需要点安全感!什么EPISYS,什么国家科学基金会,谁是谁非,都无足轻重。田达维的大脑前页(所谓ego之所在)感受到一阵灼热的痛楚, shit! “等一等艾倫!”田达维几乎喊起来,“我可以把EPISYS带到南加州大学去。你知道他们一再邀请…”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艾倫-皮特曼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钟。 田达维问:“你还在吗艾倫?”“当然在…请说下去?”“我说的是事实…在基金会审阅会上。”田达维犹豫之后,横下心来,毒液已经注射进了皮特曼的神经中枢,无法收回来了。 又是几秒钟致命的沉默。 “戴维,EPISYS是爱肯思的智识产权。你回去工作吧,拜。”皮特曼终于说,语气平静。没等田达维回答,就先挂断了电话。 田达维呆在那里,手里握着电话机,直到尼可问他:“嘿man,放松放松。什么事这么激动?” “Shit,”田达维随口应道,“谢谢。” 弄来弄去,还是玛吉赢了。他们拒绝给他算工作时间,那也罢了。但是他是不懂政策呢还是图谋非分之利,谁也说不清。他的名誉好歹被玷污了。没人在乎他投入的周末和晚间义工。更没人提一提他去国家科学基金会是件对公司有利的事。而玛吉恶意干出这等滑稽剧来,也不了了之。这破公司太没公道了。也好,反正我的话都抖出来了,你们看着办吧。 田达维绝没想到的是,一周后,玛吉不但不跟他作任何解释和妥协,反倒发了一份备忘录给本部门员工,说最近有人在外出开会过程中领取了双重报酬,重申有关不得领取双份报酬的政策,强调这项规定事关重大,一旦会计审查,就会出问题,严重影响爱肯思声誉云云。在她那份电邮拷贝栏里有公司副总裁艾倫-皮特曼和人事部主管哈里-帕克。玛吉有意扩大影响,继续损坏田达维的名声。她背后显然有皮特曼等人的支持。 田达维觉得头皮发炸,心跳加快,连胃都痛起来,食物和着酸液一阵乱翻乱搅。他赶快朝卫生间跑。 “去午饭?”路易斯问他,“喝,你这小脸怎么这么难看?天下雨,你也不对劲了?”“谢谢,肚子难受,你自己去吧。”田达维实在无法打起精神。 “饭总是要吃的,我的朋友,走!”路易斯来拉他。 田达维坐着不动,一脸苦相。 路易斯把门关上,坐下来,“告诉我,什么事?”“肚子疼,象要呕吐,你的心理治疗不管用。”田达维挥挥手,“你去吧。”“我知道,但是你得跟我说实话。平时你午饭胃口跟牛似的。到底为什么事?”“你看到她的电邮了吧?”田达维苦笑。 “当然,那是冲你来的?”“你以为是谁?”“我也想到可能是你。我们这个部门就你外出多,什么评审呀,讲座呀,年会呀,”路易斯顿一顿,压低嗓门笑道,“你比女老板还忙,她当然不舒服了。特别是你还拿双工资,嘿嘿!”“什么双工资?那是她的阴谋!我一开始就跟她说得清清楚楚那边给钱,同时也算我的项目时间。她装成支持,事后来整人,把我告到皮特曼那儿去。狗屎!”田达维气从中来,捂着胸口,“谁他妈稀罕那几百块钱!”“你需要点什么热的!你等等,我给你调杯咖啡来。”路易斯开门走了。 听见路易斯在过道那头小厨房里跟女同事说笑,田达维心里很烦。在这间爱肯思,路易斯也是个无权无势的移民,连绿卡都还没有,人倒是挺好,可是跟他说有什么用?还是要靠自己。 路易斯拿来一杯佛杰尔,先转身关上门,才把咖啡递给田达维,“哇,好烫,喝点会好些。”“谢谢,路易斯,”田达维接过纸杯,“你去吃饭吧!你知道戴维,我相信你说的,玛吉是有意跟你过不去。问题是怎样对付她,使她以后至少不敢再折腾,对不对?”“不知道,”田达维反问,“我该怎么办?别再去开什么破会了?我作的这些事都对这间臭公司有好处,不是吗!怎么反倒成了罪过了。”“No no,听我说,”路易斯拉过椅子坐下,“你应该把玛吉告到总头那儿去!这又不是什么财富五百强大公司。爱肯思就这么几百人,总头没什么不得了。你干成了EPISYS,两百多万美元的项目。他们敢把你怎么样?你又不象我,还得等他们给我申请绿卡。你最坏就是换一个公司!”“说实在的,这会儿我还真不想换地方,项目刚要开始卖,我走了不是让他们白捡了吗?”“那是,所以要仔细计划一下。可能玛吉就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路易斯用双手抹脸,抹他的络腮胡子,作思索状。 ”什么主意?““把你个讨厌鬼赶跑,他们好白捡便宜,反正难的技术部分已经做完了。”路易斯站起来,有点担心地笑道,“嘿你没有说什么蠢话让他们抓住把柄吧?” 他抬头望见路易斯一副愁眉苦脸,“嘿路易斯,你干吗跟这个讨厌鬼搅在一块儿?”他笑起来,觉得这个智利人好玩。 “看,热咖啡起作用啦,”路易斯也笑了,“我跟你说,你必须告她!不然你在爱肯思呆不长!”他发现自己无意中放开了宏亮的男低音,马上压低声音说,“皮特曼跟玛吉是一路货,肯定你知道这点。但是你应该先同她打一下招呼,要求她,玛吉和你开一个会当面把事情澄清。这是为了沟通嘛,团队工作嘛。皮特曼多半不会干。那好,过场走到了,你就可以合情合理地发一份电邮给罗伯特-麦克尼尔,他作为总裁至少会超然点吧。要求跟他面谈,就说是关于EPISYS的重要问题。还是那一套,沟通嘛,团队工作嘛!看他怎么说。” 看着路易斯的神秘样子,田达维感叹,“唉这儿跟中国差不多了,正事做不成,尽在跟人费神打肚皮官司。还得偷偷摸摸的!”“什么叫肚皮官司?”智利人不明白。 “我得好好想想,谢谢你,”田达维说,“你吃饭去吧!”“我的朋友,哪儿都一样,办公室政治,逃不了的。你我至少不必是牺牲品吧。”路易斯站起身,对田达维摇了摇食指,戏剧性地晃晃他的大头,走了。 这是美国!田达维想,他不能退让。他要求个公道。智利人是对的。他打开电邮,起草了给艾倫-皮特曼的备忘录,拷贝给玛吉-厄德伯格,要求三个人尽快开一个会以澄清问题。两分钟之后,皮特曼的回复就进了他的邮箱。她显然不加思索地敲进了那一排字母,还拼错了一个字: Not necessery 哼,没必要!?也是不加思索,田达维达嗒嗒敲击键盘,给公司总裁罗伯特-麦克尼尔写电邮备忘录。这份电邮几乎是给皮特曼的复本,同样冠冕堂皇的动机和要求,但是更加正式。他只在开头处加了一句, 麦克尼尔先生,我别无选择只能写信给你,因为艾倫-皮特曼和玛吉-厄德伯格都拒绝与我就此事再进行任何讨论。而拖延沟通只会影响EPISYS项目的进展。 打完之后,他略一沉吟,又加上“务请尽快回复,多谢!”这份电邮拷贝给皮特曼和玛吉。他松了一口气,才觉得饿。正要起身,电话响。 “干杯!”斯提文一气豪饮,环视四周,学中国人的样子,晃着空酒杯示意大家,“都喝!”“好,都喝,”林开源应付道,也灌下一口红酒。斯提文马上指着他喊:“No, no,不红酒,不红酒!”大家都笑起来。郑明蒂对林开源说:“他要你跟他一样喝威士忌呢!别跟他斗OK?”“Yes,whiskey whiskey!”斯提文看着林开源,快活地叫唤,他转头看着丁凯丽,发出指挥:“给他一杯威士忌!”丁凯丽笑笑并不动手。田达维早已悄悄斟满了一杯水,递过来,对林开源歪歪嘴,说:“威士忌就威士忌,开源,来,象个汉子!” 林开源朦胧醉眼,仍然会意,接过来,对斯提文笑道:“嘿威士忌就威士忌,斯提文有种再来!”说咕嘟咕嘟把杯子喝干,倒过来摇着,“Hey come on!”斯提文抓过酒瓶就往自己杯里倒,倒得杯子满了还溢了一地。 “行了行了,”丁凯丽拿过来一把纸巾,放在地板上,“斯提文别闹过头啦!”斯提文使劲拉松领带,高举酒杯,笑着大喊:“凯丽,我爱你!”“哦上帝,”郑明蒂说,“斯提文是不是喝醉啦!””这家伙真毛病啦,”丁凯丽走过去,一把将酒杯从斯提文手中摘过来,动作轻巧地把酒泼在厨房水槽里,对斯提文笑着喝斥:“够了够了阿多里尼教练!” “我仍然爱你凯丽!”斯提文顺手从潘德龙手夺过酒杯,高举在空中大叫喊:“干杯!”他最喜欢也最地道的中文就是“我爱你”和“干杯”。 人们哄堂大笑。田达维拍拍斯提文的肩膀,笑着:“嘿阿多里尼,你真感情奔放呀!”斯坦杨对田达维撇撇嘴,冷笑,”那小子也太狂了,人家正在结婚呢…美国人再洒脱,也得放尊重一点!”林开源摇头晃脑:”他喝多啦,美国人喝酒不行…””酒后吐真言!开源你怕是自己才喝多了!”斯坦杨说罢仰面头把杯里的酒一口饮干。 “什么真言?”林开源问。 斯坦杨没答理他,抓过一瓶五粮液朝斯提文走去。田达维笑着看他,巴望他做点越轨的事情,口里却说:”嘿悠着点…”斯坦杨对他咧嘴一笑,”看哥儿们把他灌翻!” 斯坦杨对斯提文摇摇酒瓶,说:”教练,来点五粮液?这是中国最好的威士忌!”斯提文笑逐颜开,”当然,当然,”跳起来去取酒杯。郑明蒂对斯坦杨说,”嘿当心点,斯提文象是醉了…”斯提文应道:”不醉不醉,我不醉,来,五粮液!”说着把杯子递过来。 “你的中文不坏嘛,”斯坦杨笑着给他斟了满满一杯,递过去,”可是你别打坏主意,OK?”斯提文不明白:“What? What is‘打坏主意’?”拓拔放过来打圆场:”嘿年轻人,来,为罗漫蒂克干杯啦!”“斯坦拓拔你们干吗?他都在说酒话了!”丁凯丽过来干涉。 “新娘子,今天就是要醉一台!”斯坦杨挡住丁凯丽,璫的一声跟斯提文碰杯,笑着,”大喜日子,你可不能管!”说完又抓过酒瓶,给斯提文倒满,叫:”来来来,大家都来,敬咱们新娘子一杯!”斯提文兴高采烈地响应:”新娘子!干杯!我爱你!”斯坦杨狠命跟斯提文碰杯,两只玻璃杯喀嚓一声脆响双双裂碎,酒洒了一地。斯坦杨对斯提文用英语宣告:”斯提文,你不能说我爱你!” 斯坦杨狠命跟斯提文碰杯,两只玻璃杯喀嚓一声脆响双双裂碎,酒洒了一地。斯坦杨对斯提文用英语宣告:”斯提文,你不能说我爱你!”斯提文愕然,“为什么?”“因为她是新娘子!”“为什么新娘子就不能说?”“因为她有新郎!”“但是我说了新郎会更加骄傲!”“太他妈天真洒脱!这就是你的问题,”斯坦杨反倒忍不住笑起来,”你们美国人的问题!”斯提文说:“No, no,我是意大利人,但我不会妨碍他们!”大家都笑成一团。泼洒的五粮液满屋子芳香。 田达维问斯坦杨:”也许是中国人的问题,是不是?” 林开源和丁凯丽在费尔法克买了房子,大置家具,栽花养狗,沉浸在新家庭生活中。他们回大陆拜访双方父母,顺便买回了不少工艺品,还有几种中国的特色花木,腊梅,兰草,四季桂。林开源每月仍然付黎俐一千二百美元女儿赡养费(丁凯丽为此常表示不满,隐忍待发)。
I. 非洲灵女
不过,祸兮福所依,田达维的另一人生转折恰好就生发于此时。 阴雨绵绵一整天,傍晚竟化为纷纷小雪。田达维下班回家疲惫不堪,从车房走进门厅,象匹马倒下就睡,衣服也懒得脱。迷迷糊糊中饥肠辘辘,待睁开眼睛,却看到厨房柜台上的电话留言灯在闪,他趔趔蹶蹶过去按下留言键。 "给我回电话,man。你付了钱不要货吗?202-312-5595。" 秦娜!竟然! 田达维又高兴又骇然,沮丧和疲劳霍然而愈。跟秦娜达成交易之后至少有一个月了,秦娜没来过爱肯思,却突然再现了!前些天他犹犹豫豫拨过秦娜的传呼号,听铃声响了四声,他挂断了,心头惘然,说不清犹豫的是什么。是为嫖妓堕落感到羞耻(他无法找到如意的女人?),还是对丑闻一旦败露的恐惧,或者是怕知道秦娜可怕的事情?秦娜同尼可不一样。尼可与他是两相情愿,秦娜跟他干的是现钱交易,只是交易还没完成而已。怪的是他对秦娜的感觉反而远比对尼可来得强烈。一转念他忽然觉得好笑,自己做贼心虚。凭常理,你的熟人好久没消息,你也该打电话问问吧。他究竟怕的是什么呢? 他拨通了那个传呼号,听完电脑录音,输入自己的名字,挂了电话,去冰箱里拿出牛奶,倒上一大杯,一口口吞下冰凉的液体,把心里的骚乱镇压下来。他取出吉它,弹了几个合弦,几遍音阶,觉得索然。扔开吉它,打开音响,李娜<好人一生平安>,倒也合于他此刻的心情,但愿秦娜和自己都一生平安,至少今夜平安。他换了盘耳兰德-克劳塞尔的吉它曲集,躺在沙发上,在<雨中多瑙河>流淌声里又渐渐沉入睡眠。 他一哆嗦醒过来,看见闹钟显示十点四十二分,他才睡了一个小时。门铃在响。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判断发生了什么事。克劳塞尔的吉它早已奏完,房间里灯光通明。他记起他在等秦娜的电话。可这是谁? “谁?”他走到门边问,从猫眼里往外瞅,门灯坏了,什么都看不见。 “送货的,开门!”秦娜带笑的声音。 他一把拉开门,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 秦娜比平素高出来一大截。她改了发型,担忧锁辫子不见了,头发款在头顶高高的一团,显出她漂亮的橄榄形小脑袋,雪化成的细小水珠闪闪发光。她一袭黑色风衣,里面是深红色的内衣,从他面前挤过去,带进一股草药的香气。 “不认识了吗戴维?”她回头问,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厨房桌上。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我还在等你的电话呢!这么晚了。”田达维好不容易克服了声带僵直。 “哪儿都能找到。还不到十一点呢,派对正是时候!”秦娜脱掉大衣,蹬掉高跟鞋,恢复了与田达维的平等高度,从塑料袋里取东西,把一小瓶红酒,内衣裤,洗漱用品,避孕套,几个药瓶,一只小木盒一一罗列在桌上。她把两支蜡烛摸出来,一红一蓝,放在桌子上,然后在包里和风衣口袋里摸索什么。 “你找什么?”田达维问她不回答,继续摸了一阵,咕噜道,“啊哈,”取出一只打火机,把两支蜡烛点燃,放在餐桌上,“请把灯关掉!”田达维关了客厅的吊灯。秦娜开始脱内衣,动作利索,问:“卫生间?” 田达维指了指卫生间,问:“这么些天你去哪儿了?没出什么问题吧?我都有点担心了,又不好打电话。”他觉得自己有点婆婆妈妈。 蜡烛发出幽幽的光亮。田达维闻到异香,问:“什么气味?”“别出声,”她走进卫生间,把门关上,在门后说,“这件内裤太他妈紧了!”水哗哗一阵响之后她走出来,全身赤裸只剩胸罩,象一条鱼在暗淡的水里闪亮。 田达维愕然,呆立在一边。 她说:“拿两只酒杯来。”酒杯?又要把奶子浸下去?田达维从壁橱里取出两只高脚杯,放在桌上。她把红酒慢慢地斟入杯子,递过来一只。 田达维接过杯子,看着秦娜的裸体侧身对着他站在地毯上。她一只手把深红色的胸罩解开,另一只手轻轻举起酒杯,对田达维莞尔一笑,说:“你等什么?Cheers!”田达维呡了一口酒。 他心里很乱。这女人是个鸡。他是嫖客。现在该他动作了,而他既无法动作,也不能走开。这件事将一发而不可收拾。他必须想想清楚。四十一岁了,不是热血小青年! “哎,你是怎么回事?你以为你是正人君子吗?”秦娜转过身,巧克力似的光滑身体照得田达维晕眩。她让手里的东西滑到脚下,面带嘲笑,高高在上俯视着他。 “秦娜,这事对我是件大事,”田达维说,“我是移民,你知道。”“我也是。我祖父祖母都是牙买加来的…可那又怎么样?”“这对我是件大事!”秦娜笑了,“多大?”“我要你明白,我不是花钱操一只鸡。”“那你花钱干什么?”“秦娜!”田达维叫,“你对我什么都不知道!” “OK,我是不知道,”秦娜弯腰拾她的东西。这个戴维要么有毛病要么不喜欢她。 “你听我说!”“你说,我听得见,”她把胸罩搭在肩上,坐下来,背靠在高背椅子上,两手拉着长内裤袜往腿上套。 “我跟你是当真的!”他从牙缝里挤出来,停下来,又补上一句,“我觉得!”秦娜笑笑,“当真!你觉得?我也当真的,要不…”“我的意思是,长期的!不是一锤子买卖,你懂不懂?“”那当然好,我可以随叫随到,”秦娜停下了动作,“那今天晚上呢?”“听着秦娜,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嘿你付钱,你当然不是!”秦娜挥挥手,“他们不问我要钱就算不错了!”“你听着!这件事太重要了,必须把话说明白。给我五分钟好吗?”秦娜看看田达维,没有动作,也没说话。 田达维定定神,尽量放慢节奏:“我要你改变你的生活。你不能再干这个了,你必须戒毒!搬出那个鬼地方!”“我干什么了?你是谁?你凭什么?”“我,我是谁?”田达维一时无法回答,干笑一声,“问得好,真是好问题。我是他妈的中国人,你是他妈的黑人。完全不相干,是吧?凭什么,我什么也不凭,没什么可凭的,无非只是想跟你在一起久一点,不是操完了就说再见。你真不懂吗?” 秦娜皱眉不语。两个人沉默了。窗外是枯枝败叶,花底冷夜雪,屋里却暖气充足,蜡灯映红酒。田达维站着,秦娜坐着,左胳膊搭在椅背上。她左臂上的红色纹身在立式台灯下闪烁,五个花体字母CHINA从蜂蜜色的肌肤里凸出来。田达维伸手拽过她的手臂仔细看着那些字母,然后轻轻一吻。 “我问你秦娜,”田达维抬起头来,他忽然有了把握,“你为什么自学代数?”她把手臂抽回来,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重复道,“学代数?”“我看见的,在你的手袋里。为什么?”秦娜沉默。 “告诉我秦娜。为什么?” “戴维你知道我为什么到你这儿来?”秦娜抬起头来,双目与他对视。 田达维吃了一惊,摇摇头。 “你以为我只是个鸡!”她笑笑,“我承认,我想至少同你有一晚上吧…哪怕就是一晚上。我知道你是个了不起的人!”她说得斩钉截铁。 田达维愕然,了不起的人(a great guy)!他知道英文里这个用语之广泛,几乎没有实际意思。他问:“什么意思?”“还用解释?我天天去你那儿!”“我那儿?”“你的办公室!我知道你读什么书,多级线性模式,癌症流行病学,EPISYS,你的软件开发工作,SAS程序,还有你的画呀,字呀,小玩艺什么的,包括那个桶人!”秦娜笑起来。 “我不在的时候?”田达维没有笑,他俯下身抱住秦娜,抚摸她的腰背,咬她的耳朵,“好个侦探。可那些跟你学代数有什么关系?”“当然有…一直搞不清,今晚才信了,你是真的…”秦娜耳语,把他拉下来。 “真的什么?”田达维坐在椅子上,把她的腿放在自己腿上。 “真的心…”秦娜又笑起来,咬他的脸,她的胸罩从肩上滑落到地毯上。她双手抱紧田达维,。 “Wow…!”田达维加剧压力。 秦娜呻吟起来,叫:“戴维!啊,等一等!” 她站起来,进了卫生间。又是好一阵哗哗水声才出来。她伸手抹抹拢头发,从桌上拿起一只红色的瓶子,打开盖子,慢慢倒出深红色油脂在手心上,抬头肃然:“过来!”“什么?”田达维走过去。 秦娜把手中的油膏揉匀,抬起血红的双手,正色说:“不用问,马上你就知道。”“我得知道是什么。”田达维停下来,与女人对视。 “你不知道非洲灵女?”“灵女?”田达维模糊记得一些神秘的非洲原始仪式,由所谓的灵女(conjure women)主持,印象中颇倒胃口。不伦不类的迷信活动加鸡血草药和踏火跳舞什么的。 “躺下,”秦娜并不理会他的狐疑,她用下巴指指长沙发,“把睡衣脱掉。内裤也脱掉,脱光,放松,四肢放松…好,放松…好,就这样,很好…很----好…再放松…” 她用双手按摩田达维的前额和脸上,又从那红瓶子里抹上油往他皮肤上涂,还轻轻哼起调子. “停!”田达维忽然推开秦娜,”要一样东西!”他一个翻身,跑到床边打开公文包,从牛皮袋里抽出大溪剑来,展示给秦娜。 那青铜在烛光下泛出温暖柔和的光泽,黄澄澄的。 秦娜倒吃了一惊:”你干什么?”“你摸摸看,”田达维把剑递给她,”这是我的好朋友,从中国老家一直跟着我好多年了,必须参与我们!”秦娜接过青铜剑,仔细看了一阵,放在唇上碰了碰问田达维:”是金子?”田达维笑了:”你以为是什么?”“他真美!”秦娜把油抹匀在青铜上面,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大溪剑放置在两只蜡烛之间,”那他就是见证啦!来躺下。” 她继续按摩田达维的前额,太阳穴,面颊,脖子,胸脯,不时从那红瓶子里抹上油往田达维的身上涂。她哼的调子很有节奏,反复不断,象雨林深处传来的原始人号子。她十个指头很有劲,动作目的明确,宛如一群舞蹈者,既是自我炫耀的个体,又有密合的格局,丝丝入扣的节奏,包裹住他的身体,由上而下系统进展。田达维浑身发热,开始入定。天花板,四壁,书架,吊灯,整个房间渐渐隐退。他的身体好像通过软绵绵的开口进入另一部温暖的身体,被缓缓吞没。他的思维关闭,各个感官亦趋迟钝,只有触觉超度敏感:节节深入的肌肤轻轻摩擦,每一条平滑肌纤维,每一丝毛细血管,每一根末梢神经,都感觉得清清楚楚,密集的轻轻颤动在中枢神经不断激发起信号。 CHINA CHINA CHINA CHINA CHINA CHINA CHINA CHINA CHINA CHINA.................. 女人的大臂微微颤动,黑皮肤上红色的纹身终于淡出,踏脚舞和号子声也渐渐远去。田达维慢慢地沉入另一个世界。周围的一切都不复感知,他自己的存在似乎业已消失… 轻轻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嗓音沙哑:“出来了吗?”“你是谁?”“秦娜。”“秦娜?秦娜…我是谁?”“…随便你。”“我在哪里?”“在我腿上呢。”田达维撑起身来,环顾四周,笑了:“这是客厅,”又看看秦娜,“你是秦娜!”秦娜问:“感觉好吗?”“你哪儿来的这一手?”田达维大声问。 “非洲灵女。”秦娜神秘的笑。 田达维把她抱住,站起身来,朝卧室走,一路磕绊着秦娜扔在地上的内衣长衬裤。她一只手吊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抚摸过来把他紧紧地把握在掌心。她的腿又大又长,腰身柔韧,肌肉突出。但是他力大无穷,对付自如,十分自豪。秦娜是他猎获的一头母豹。 “你知道我已经去了三个星期啦!”母兽一边蠕动一边耳语。 “去哪儿?” “吸毒治疗中心,在亚里山德拉。”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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