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韵
作者:郁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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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之韵
大连有“海之韵”公园,烟台有“海韵广场”。仲秋之始,烟台,蓬莱,长岛,海边徜徉,酝酿了我心中的海之韵! 那日下午,我在烟台东海岸。面对浩瀚的黄海,坐在红白相间阳伞下的白色靠背椅上。几乎一个下午,面对大海,忘却一切,静静地,潜心地,注视着,沉溺着。 晴空万里,点缀着朵朵白云,飘乎着,变幻着。久违了,碧海蓝天。啊!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对我来说,简直是奢侈。 极目之内,难以穷尽的沧海、苍天几乎融成一色。大海慢慢地拉开了帷幔,弹拨起海之韵的序曲,旋律是那样轻柔舒缓。近处,一湾金色的海滩,一线轻浮的海菜,一片荡漾的海水。海风柔柔,浪花波波,涛声轻轻。日光之下的海面,锦鳞万顷。尾尾闪烁的涟波,我想到少女的灿烂笑靥;偶尔掠过追逐的海鸟,如锦绣上增添洁白花朵。 粼粼的水波,弹奏着悠扬的海之乐章。微风轻抚着海的宽阔胸膛,光泽而又充满弹性。一排又一排浪花,汩汩漫过来,手拉着手,跑到沙滩上嬉戏。片刻,又恋恋不舍地退去。那小小的涟波,慢慢爬上来,和金色沙滩喃喃私语,好像回避我,令我忍俊不禁。朵朵晶莹的雪莲花,被抛向岸边,擦拭着块块礁石。海韵的旋律,洋溢着欢乐,有不尽的喜悦。 韵律,诗之韵,曲之韵,画之韵,海之韵。韵,是静谧;韵,又是律动。韵,是音乐的旋律,又是美术的色彩。韵是最美妙的,视觉的,听觉的,嗅觉的,味觉的。韵是通感之美,是让人沉醉的浓酽醴酒。海之旋律,由广阔神奇的海波演绎着。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海浪的韵律,是大海奏起的欢乐颂。 天朗气清,海韵的五线曲谱,一页页慢慢翻过。浪键慢弹轻敲,更显得世间阒静。碧蓝的大海,湛蓝的天空,整个世界变得那么简单,纯洁。视觉没有尘滓,听觉没有尘滓,胸臆没有尘滓。海风带来的腥味、咸味,在于我,如是醇香。我深深呼吸着,大海馈赠于我的沁入心脾。我变得富有了,我从未有过的满足。 碧海如碧玉。然而,玉璞在雕琢之前,常常无法见其真面目;海的诚挚胸襟,永远敞开,与你肝胆相照。无论时空千变万化,永远呈现其纯真本色。其实,海的质地是无瑕的,大海这块玉璞,无需雕琢,永远精美,永远天然。 那日的大海,太美了,一直对我甜甜地微笑着。我欣赏不够,品尝不饱,玩味不足。舍不得挪步,直到伴侣三番五次催促。 大海给予的我太多了!我要吟咏大海,放歌大海;否则,来而不往,非礼也。但是,我又怎么回报得了,怎么吟咏得出,我那倾心爱着的碧海蓝天呢。 到达蓬莱那天,天阴云游,难以留下美景,于是登轮,先赴长岛。 漫步在长岛海滩,孩子似地捡拾各种漂亮的石子、贝壳。渔民兄弟正忙,海蟹,海胆,海蜇,海螺,海星,海贝……日光难觅,阴云流动。来到九丈崖之上,居高临下,大海显得凝重,深沉。好像一位肃穆严谨的长者。从未经历过的澄碧静止海面,使我兴奋驻足。语塞词穷,那种色彩,用凝固的碧玉来形容也不充分了。它不是单一的,而是融会的;不是浅薄的,而是深厚的;不是简单明白,而是扑朔迷离的。神奇的色彩告诉我,崖下海水是深邃的,奇妙色彩是水的深度孕育而出。一洼浅水是无色透明的,正如一块玻璃,你看过它的纵面吗?色彩也是玄妙的。我不懂得深度如何能够变幻出奥妙色彩,只是对海公的杰作,赞叹不已! 一块巨岩从海边平铺到海中。远望,坦坦荡荡;近观,无一处不嶙峋、龟裂,凹处吞吐着海水。走在伸向海中的岩石上,它的根深深扎在大海之中,稳固,敦实,我没有丝毫胆怯。走到礁石最前端,我便是沧海一粟了。又好像站在船头,正在航行的远洋巨轮!我又想起青岛的栈桥,不同的是,这里是大自然建筑师的灵感铸就而成的。 乱石穿空,沿着逶迤的海岸攀登着,探索着,甚至是侧身前行,我看到一幅又一幅海水和岩石描摹成的画面。一块块静卧的墨色礁石,石缝中钻出绿茸茸的海藻。坚硬与柔弱磨合得那么协调,那么惬意。周围各色海菜,随波荡漾。静中在动,动中是静,变化的美与凝固的美总是相宜。 又一幅画面。海中凸出的礁石,或圆形,或卵形,一个个如静默的千年海龟,也许它们正在慢慢爬行,欲到海面观光,是海水的动荡使我们感觉不出呢!人说“泰山岩岩”,我说沧海岩岩。它们或许不是海龟,而是垂钓的蓑笠翁,或是匍匐的勇士,或是卧龙,或是睡狮,蓄势待发,不鸣则矣,一鸣惊彻大海。 再次登临海边高地,风起了。翻卷的浪涛冲进礁石形成的V字形海峡,浪脊掀来,温润的碧玉不见了,溅起的是白色雪浪花,喷涌的是沧绿中夹杂的沙砾。每一股涌动的潮水,似乎有规律,却又千变万化,形成一幅幅变幻的图画。我静静等待那最完美的一幅,但是,期待中的美好,似乎总是下一个。 多娇江山,山水相依。一座千岩万壑的壮美山岳,湖水、瀑水为之增添多少灵动色彩。庐山之上,汪汪一碧如琴湖,是庐山的明眸善睐,是庐山之魂魄,庐山之精灵。一石激起千层浪,岩石是海景图不可或缺的。浪涛不停地击打着红岩峡谷,回旋着,跳荡着,那是海之韵律一个又一个壮美而高亢的音符。 转到高地背面,是完全不同的情境,大概是锦屏阻挡了海风。洁净翠柏装饰的山下,是一片水平如镜的海面,渚清,沙白,海鸥飞旋。远望,迷迷蒙蒙之中是大小岛屿。我几乎不相信这是海面了,恍惚之间,来到了鄱阳湖,洞庭湖,或是贝加尔湖了。那湖水有时也会呈现刚性;而现在,大海却淑女般腼腆。 倏地,我又想到海市蜃楼,在光秃秃地平线一望可即的戈壁上,我不止一次见到海市;然而,那不能称之为“海市”,那是在戈壁荒漠之上,对生命的渴求,对生活的热望。“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飘渺间”,“列屏复帐闪宫阙,桃源茅屋成村墟”,我盼望着真正海市蜃楼的出现。又想到李白的梦游诗,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这就是海客谈论的仙山吧,就是始皇派童男童女寻找长生不老之药的仙境吧。 剔透澄碧,如万斛珠玑;空明万里,如琼浆玉液;浮波涌金,秀色可餐!在这绝美的海天之下,我好想成为艺术家,弹奏出最柔美的罗曼蒂克梦幻曲! 长岛的第二日,下起毛毛细雨,还是回蓬莱吧。 上了轮船,风浪大了,船在摇摆。我来到舷窗前,几日未见的汹涌波涛,正在撞击船头,变幻着一块又一块巨大的水石!我迫不及待,赶忙拿出照相机,臂膊架在舷窗上,尽力稳住,尽力摄取得清晰一些。浪涛玩耍把戏,一股猛过一股;我一张,又一张。回身再看,船上东倒西歪,晕了一大片,我似乎也受到感染……近年乘船出海,第一次经历真正的颠簸,尽管五脏六腑有些七上八下,但也欣幸,未经沧海,是难以解读大海的狂想乐章啊。 到了蓬莱。在八仙过海雕塑前。 那情景,那声音,那色彩,使我的手足,我的身体,我的心灵,都茫然无措了。烟波浩荡,浊涛翻天,浪拍围堤,霹雳震响。狂风翻卷千秋雪,阴云蔽日浪滔天。蛇龙狂舞起长空,鱼鼍惊慌潜水底。温情的海,变得面目全非了。沧黑,深蓝,浑黄,颜色再不单一了。海面酝酿着无穷的能量,每掀起一股巨浪,似乎都要战胜一切! 哦,海是多变的,时而是青翠的草原,时而是鏖战的疆场。长列的浪头一个接着一个翻卷过来,激荡着,咆哮着,扑跌到岸边。浪脊矗立,浪涛喷射,浪花四溅。海水欲涨愈烈,吞噬了沙滩;猛厉的涛声一阵响过一阵,震耳欲聋。深不可测度的墨黑海底,终于被翻卷出来,海廷被颠覆,海宫降霹雳。一道高过一道水的铜墙铁壁,带着轰鸣,千重铸起,撞到长堤,爆发巨响;刹那间,坍塌脚下,改变形状,若无其事了!我心悸不已。 大海由柔情的少女,变成了刚烈的汉子,具备了好汉的一切品性,强劲,刚烈,有气魄,时而,显得有些狂躁。海的胸膛,起伏跌宕,呼吸急促,显出无可比拟的强劲。古人崇尚海龙王,这是龙王出征,或是鏖战;这是虾兵蟹将,短兵相接。海风强有力地掠过,大海在颤栗,平日极力掩饰的一切秘密,似乎全都泄露出来。此时,我七分爱海,三分敬而远之了。 云层变化,海浪回旋,海面被钻成千万个深邃的孔穴。大块的翡翠被摔成小块,又立即汇聚成高山;时而,高山又被崩裂成深谷,海的乐章甚至有些悲怆了。 我在接受大海的洗礼,似乎禁受着某种挑战。人生好像在漫无边际的大海航行。有时,站在船头,阳光明媚,轻风拂面,舒心极了,放声歌唱;甚至,高举双臂,飘飘欲飞。然而,有时,却会与疾风骇浪相逢,身不由己。强烈的颠簸,痛苦万分,苦其心志,行拂乱其所为,甚至,命运不能把持。只有紧咬牙关,相信,险风恶浪不会持久,阳光,灯塔,美丽的海滩,已经不远。人生如海啊! 夜晚留宿处距海边慢步三五分钟。在家乡,夜阑人静,我听过火车的鸣声;偶尔,也听过旷远的船笛。在庐山牯岭,我欣赏过阵阵松涛声。天高,风涌,松林歌唱。一歌未了,一曲又起。那种节律,幽静的旋律,风公指挥的月光、山巅、松林交响曲!啊,那夜的海涛声,起初是波浪喧哗,接着隆隆轰鸣,疾风暴雨似的。那浪涛一定在摇撼海岸,一定撞击着停泊的船只,那小渔船可否禁受得住? 海涛的旋律不断送进耳鼓,我想象着。昏黑的海面,银练在飞舞,银龙在腾跃。猛士的拳在击,头在撞。瓢泼大雨似的浪涛,时而扫,时而泼,时而裹,时而冲,时而卷!海岸是否惊慌得退却;礁石的酣梦,一定被惊醒,而为之心悸!海在兴奋,在激昂,在愤怒,在放肆,在疯狂!车辚辚,马萧萧,那是勇士进行曲;鼓在击,旌在飘,那是一鼓作气的号角。大浪一定挤进礁石穴罅,又绝然离去。浪涛在撕扯着白日所见的田横栈道,几千年的古栈道,一定在飘摇,可否禁受得了?黄海、渤海交汇处的小岛,必定被浪涛吞没了,合海亭的钟声一定在震响,会仙楼已经召回了八仙! 黎明,《命运交响曲》在掌声中谢幕了。当霞光铺漫金色的海面,又恢复了涟波鳞比,少女又在一片草地上祈祷。海之爱,是无可挑剔的。我爱风平浪静,柔情的海;也深爱阴森可怖,刚烈的海。我一刻也不想离开这海的世界。不知为什么,也不知从何时起,海上的帆船,成了我的最爱;而且是那种多个桅樯、多层风帆的远洋古船!那是现实和梦幻的油彩绘成,天衣无缝的艺术品。 恬谧之章,颠簸之曲,铿锵之乐,狂澜之歌,是情感激昂的兴奋,是精神陶醉的满足,是命运跌宕之金曲,是生命不朽之乐章。 大自然的恩赐,高山,森林,蓝天,大海,是人类可欣享的最诚挚而无私的牲醴。大海,是香槟,是啤酒,是干红,是白兰地! 想到苏轼的《赤壁赋》,颂碧海之诗,歌蓝天之章。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凭虚御风。欣羡乎,无尽之沧海,那是造物者永无休止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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