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篇]——莉莎的故事
作者：南国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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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篇]——莉莎的故事
作者：南国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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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篇]
那是文革开始的时候，她是最后一届考上大学的大学生。 当时我和我的好些小伙伴的父母都是她直接或间接的老师，所以很快大家都知道有个女大学生像“外国人”。这个“外国人”很活跃，是院宣传队的主力，所以常常能看见她表演节目，还听说她的学习成绩也很好。因为那时大家很少机会见到真正的外国人，从小学3、4年级起就喜欢看前苏联小说的我们就一看到书中美丽苏联女孩自然就会联想到她。 她那时积极要求进步，有时会和同学一起来找做系领导的母亲汇报工作。我总是偷偷地坐在角落里看她，心里羡慕着她的美丽活泼和天生的优雅。
很快文革开始，母亲成了走资派，挨斗、游街、关押然后下农场。 节假日在农场劳动的师生可以回校，我们留守的小孩可以去探亲。这时的莉莎和母亲曾经睡过上下铺。不像有的学生自从文革开始就变得凶神恶刹，或者躲我母亲远远的表示和走资派划清界限。莉莎一如既往的尊敬母亲，对我也总是笑脸盈盈。在那个我记忆中最暗淡的日子里，看见她总觉得有一种圣洁的美丽。 后来知道她在那在那样的年代里竟和作为走资派的我母亲成了忘年朋友，或许和她的出身相貌有关她不可能被人认为是革命者吧？即使不是黑五类也该归到麻五类，至少她和母亲有共同语言和阶级基础。毕业后她分在一所中学教书，那以后我没有再见过她。她的故事大都是从那些来看望母亲的当年的学生口中零零碎碎听到的。
像她这样美丽可人的女孩一定不乏追求者。听说她嫁给了一位重点大学的高才生，但绝不是书呆子，是那种有才华和有前途的男人，这倒很符合郎才女貌的传统审美观和婚姻观。这段人人羡慕的婚姻对她却是一个错误，结婚离婚带给她的是一段痛苦的记忆和一个优秀的儿子。 一个年轻美丽的单身妈妈带着儿子的日子不会平静，她又一次走进了错误的婚姻，这一次遇到的是一个仅仅垂涎她的美貌的衣冠禽兽，占有了她然后抛弃了她。 以后她一直和儿子相依为命，然而命运对她没有一丝怜悯，竟然让病魔夺去了她儿子年轻的生命。
30年后的这一天当她从人群中走来，我居然一眼就认出了她。让人惊讶的是她还是那样美丽优雅，岁月在她的脸上好像只是轻轻划过，并没有太多明显的痕迹。她那棕黄色的头发只是微微浅了些，高高的盘在头上。长长的脖子、雪白的脸庞、浅浅的微笑，还有脸上那特别的从容和恬静的神态让人绝对想象不到她有过那样惨痛的人生经历。 当她知道我是谁时，她非常高兴地讲起了当年和我母亲的那段交情。后来的故事便是她亲口讲给我听的。讲这段故事的时候，她神色肃穆然而异常平静，优美的声音娓娓道来好像在讲一位朋友的故事，尽管听故事的我早已泪流满面。 她的儿子从小就非常聪明懂事，而且长得很漂亮。小时候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可没想到他在念高二16岁时突然得了脑癌。这对她和儿子都是致命的打击，谁能想到啊，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休学治病，为儿子求医问药成了他们的全部生活。她鼓励自己坚强也鼓励儿子坚强，母子俩相互支撑着，到了儿子18岁时病情勉强控制住了。在这期间儿子一直没有放弃学习，儿子对文学、哲学一直有着浓厚的兴趣并且有着很强的对事物的领悟能力和观察能力，很喜欢写点东西。她给儿子买书借书给儿子并请了一位优秀的大学中文老师为儿子做家教，这位老师为儿子的兴趣奠定了很坚实的基础。学习本身也让儿子懂得了许多人生道理增加了战胜病魔的勇气。 但是看到自己的同学们参加高考或工作，儿子心里依然很难过。为了不让妈妈看出自己的心情，懂事的儿子提出自己想在城市周围的一些地方走走，她同意了。这天儿子来到郊区一座有名的古庙前，顺手翻着庙门口的一个小摊上的算命书，这时从庙里走出一位老和尚和他攀谈起来，谈毕，送儿子一本赵朴初的《佛教知识简介》说：看看这个或许对你有好处，有问题你可以随时来问我。 聪慧的儿子读了此书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从此常常去求教老和尚，原来这老和尚是一位著名的住持和佛学大师，儿子凭他的悟性开始有兴趣研究佛学，并皈依了佛门成为老住持的在家弟子。在这同时在他的中文老师的推荐下儿子参加了一个杂志的招聘考试，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上了记者。 整整六年的记者生涯，儿子忍受着病痛的反复折磨，一边工作治病，一边研究文学、佛学和哲学写出了许多优秀文章，多次获得省级国家级大奖并获得优秀记者称号，在事业上卓有成就。儿子热诚善良慈悲，他孝敬母亲，乐于帮助和他一样受着疾病折磨的人，用爱心和文字鼓励他们和自己一样坚强。六年来他以自己的坚强和爱心感染和影响着他的亲人朋友和读者。 就是这样优秀的儿子在24岁的青春年华因癌细胞扩散医治无效去世。
莉莎叙述道：“儿子临走时对我说：妈妈！我努力活过了。我最大的希望就是妈妈您以后能好好活。我走了以后我的那些书您可以看看，看到书就像看到了我。 儿子的师傅来了，对我说：你愿意念三天经为你儿子超度吗？他一定希望在最后听到你的声音伴着他走。 我说：为了儿子我什么都愿意做。 整整三天我不想吃饭不想睡觉在儿子灵堂拿着经书一直念着，念着心里逐渐平静下来，回想着儿子一生虽然短暂但他活得很值得。儿子希望我能好好活，我不能辜负儿子。 儿子火化那天我是在火化场的外边站着，我想看着儿子走。当火化儿子时我看到一股异常洁净的轻烟冒出烟囱悠悠地升向蓝天，突然看见儿子的明亮的眼睛在轻烟中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是那样深情又那样平静好像在和我道别，告诉我他出远门了。”
说这话时她眼睛异常明亮地望着天空，问我：你信不信？我真的看见了儿子的眼睛，我相信儿子一定到了极乐世界。 “送走了儿子，我对儿子的师傅说：现在你能收下我这个徒弟吗？师傅同意了。这两年，我一边讲课，一边读儿子留下的那些书，一边听师傅讲经。 今年我退休了，还有学校请我兼课，我过得很充实，也很快乐。为了儿子我研究佛学，我这才明白，这不是迷信，而是充满人生哲理的一门学问，值得研究。” 这时的莉莎依然带有着一种圣洁的美丽，看着她那恬静的带着淡淡笑容的脸，我相信她现在活得很好，我在心底为她祝福。（注：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2003.1.13
后记： 在写了这篇小文三年后的一个周末，莉莎大姐带着一位来自美国的她家的世交老者来到我母亲家，我们大家一起吃了一顿晚餐，聊了一晚的天。后来莉莎大姐跟随这位老者去了美国，开始了新的生活。 今天再贴这篇小文，一方面为莉莎大姐祝福，祝愿她有幸福的后半生。另一方面也是纪念老同学凤栖山人英年早逝的大哥，那位让莉莎大姐儿子短暂的生命放出异彩的优秀中文老师，也祝他和自己的优秀弟子在天上开心快乐。
2010年5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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