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的记忆 作者:wenjunq


 

 

   回归的记忆
 

搬家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额外的收获就是有了一次翻晒陈芝麻烂谷子的机会。一个几乎从记忆里消失的破旧的“练习簿”现入眼帘,封面是珍宝岛为背景的工农兵形象,那日渐淡漠的记忆便开始回归。

不过记忆大抵是有出入的:我总是记得改革之初曾经记录过一些科技动态,在囚禁时摘录了不少报纸。这回翻阅“笔记簿”,才知道记忆出错了。小32开的“笔记簿”里密密麻麻写满69页,前两页记的是远古历史扼要故事,如:“尧且设敢谏鼓。民可击鼓上言政令之不便。又设诽谤之木。民可于木傍攻击尧之错处。”现在都说民主乃“西方那一套”,其实尧时它便在中国有萌芽,而“击鼓升堂”亦成历朝鸣冤之制。罗贯中写《三国演义》时,干脆编了个“击鼓骂曹”的故事,还成了“传统剧目”了。到如今,上访成各级衙门最戒备的事情,斯大林发明的“送精神病院”,也成官员“维稳”良策了。

又看到:“《康衢谣》:‘立我蒸民,莫匪尔积。不识不知,顺帝之则。’为最古之谣。《击壤(木板)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等等,都是当时抄录报纸上的片段,本篇不欲探讨,只管回忆。姥姥曾教导过:“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逐页翻阅这本近三十年前的摘录汇集,许多淡忘的往事又开始回归。从报纸上摘录只有两页,后面全是科技动态。

1970年10月上旬,我刚从一场急性大叶性肺炎被“赤脚医生”误诊成“打摆子”中喘过气来,便到宙宙所在的平原大队知青点串门。谈笑中大队派人来唤,说公社张书记找你有急事,可能是招工的事。我顿时笑起来了:哄人也得哄得像一点,来抓我差不多,“帽子拿在群众手里”的“现反分子”,咋可能招工招到我头上?尽管心中忐忑,也只能跟着走,一切听天由命吧!老妈晚年有次跟我聊起当年逃难之事时,忽发感慨道:“日本鬼子来了还可以逃难,运动来了往哪儿逃?”确也如此。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不失为警世之言。

到了公社大院一切都明白无误,两辆苏制“嘎斯69”吉普,几位威风凛凛的军官,平日里昂首挺胸的张书记此时亦无半点威风,只是跟我说了些还算客气的话。那位被称为县武装部首长几句绵里藏针的官腔打过,我就被“请”上车。张书记说了句“吃了饭再走”,但马上就淹没在车轮扬起的灰尘里。半道上停车,那里距离本大队约五里路,没多久,大队陈书记亲自扛来俺的被褥,绝对是已经约定好的。俺寻思,这回看来有“持久战”打了。

过县城,到武装部院里用餐,他们人和车都留下了,剩下这辆信阳军分区的车直奔信阳,住一夜,然后坐火车。软卧包厢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军官自称姓彭,湖北口音,自我介绍说是组长,另一位非军人姓覃,组员。尤其滑稽的是,彭居然说俺也是组员之一,共同完成党中央交给的重大任务,“我们一起努力”。听完彭组长这番介绍,我想笑,却没敢笑出来。俗话有“黄鼠狼给鸡拜年”一说,还没听说黄鼠狼跟鸡“一起努力”的。谁若是小看这个党玩手腕的能耐,指定会碰得头破血流。自打68年在北京的“学习班”开始,有句话已经听得烂熟了:“蒋介石八百万大军都消灭掉了,还怕你这个小蟊贼?”这就是玩任何把戏的底气。

车到柳州,一辆华沙牌轿车停在站台上,径直靠过来紧贴火车门,俺几乎脚没沾地就上了车。然后经过再熟不过的街道,一直开到铁路文化宫后面僻静处,此地乃文革中我们的据点,也熟悉得很。进到后台之后标准教室大小的化妆间,我的床铺也准备好了。

然后就是“开始工作”,几位曾经相识的领导人来训过话。三位“军民共建”的组员,连同本人,“我们四个人就是一个小组”,开始“翻箱倒柜”再一次回顾文革那些事,陈芝麻烂谷子折腾个没完。只是人家始终不肯说出目的来,俺绞尽脑汁也猜不出他们究竟想干啥?那些破事此前经历一年多大会小会整,三头六面所有当事人对质,十几场批斗大会甚至开到广东湛江、茂名、河唇去了,我都快能倒背如流了,还有什么没闹清楚啊?你们不说俺也不问,只管念经般不断重复。

折腾了个把月,只落得“不老实”三个字,那就“不老实”吧!记得当初一起挨整的机务段大老邱曾有名言:“共产党不整你就算了,要是想整你,那东西只会比真的多不会比真的少,别想蒙混过关!”人家可是经历过所有运动的老经验,俺笃信不疑。

大约在年底,一天半夜里忽然要转移,捡好东西坐上吉普车,彭组长一路威胁,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再不老实交代后果自负。俺看得出来车行方向大约是拘留所,去就去吧,小命反正在你们手里,重回那里住下虽算不得衣锦还乡也可算旧地重游,一切听从党安排。俺也没那份勇气逞英雄,早就“竹筒倒豆子”,心中无遗物,公鸡实在生不出蛋来,只能任凭摆布。

到了岔路口,车子拐弯了,俺不知哪根神经搭错线了,失口道:“走错路了,拘留所在那边!”彭组长没好气横了句:“谁跟你说要去拘留所啊?”仔细想来人家确实没说“拘留所”三个字,是咱理亏。于是不再说话,他也不再吓唬俺。车子进的是铁路司机学校,早就歇业了,静得出奇。直至校园最深处,我知道这里是原来的学生宿舍,停下,搬行李,走进走廊,给我安排的是北边一间宿舍。等在这里的是两位大兵,原来看管我的公安没有跟来。

俺打量了新住处,门两边都码着架子床,最里边顶着窗户有张课桌,还有两张课桌几张课椅都摆到上铺上去了。当兵的没什么表情说:“随便你睡哪张床,不过只准睡下铺,不准睡上铺。”说完就关门上锁离开了。俺进到窗边那张床,摊开被褥,挂蚊帐时才发现:窗子已经装上铁栏杆了,很新。下面的窗扇也钉死了,玻璃还涂满了灰漆,只有上面的气窗是开着的。

次日天刚亮就被大兵叫醒,然后顺着走廊往里,直至被架床和木板堵死处,厕所与洗脸间都在这儿。看得出来他们的办公室什么的都在这走廊的南边,北边只用了提审用的一间房,也是他们的会议室。

整个白天都没人来打扰。俺仔细观察俺住的房间,床前桌子上空悬着一张蜘蛛网,一个黑乎乎的大蜘蛛盘踞在正中。屋角天花板下还好几处蜘蛛网,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看来这里边一定食物充足。文化宫那边房间既大又敞亮,没这些小生命做伴。然后就仔细搜寻。在那边俺撬化妆台桌面扣着的镜子时,找到两支铅笔还有大概是描眉毛的专用笔,比6B的铅笔还要黑。这边的课桌里什么也没找到,倒是撬床板时发现两叠图画纸,当初这些学生们大概用它来垫平床板与床架之间的缝隙,现在合适我了,不必在墙上涂鸦。

没两天形势就急转直下,上面的大头目来了几位,软硬兼施,最软的是正军级领导,说“小将犯错误是上帝允许的”;最硬的是专案组总头,说“你的罪行是通天的,按‘公安六条’就够杀头”。在文化宫那边已经听明白他们是想把俺整成“五一六”,只差没说这三个字罢了。俺寻思根本不存在的事情,怎么着也得实事求是吧?毛主席不是一再强调要实事求是的么?一副“真理在胸笔在手”的神态,文革那点破事只管写,不满意重来,反反复复就那么回事。

没几天俺就濒临崩溃了。他们放了录音,是外面各单位开群众大会声讨“五一六”反革命集团破坏文革的,慷慨激昂的发言者点名道姓讨伐,首当其冲就有俺的名字;接着宣读了两个毛主席批示“照办”的中央文件,那里边煞有介事地把顽固造反的一派不再当作一股势力或社会思潮,而是一个严密的隐蔽组织,操纵不明真相的群众破坏文革。联想起彭组长那些“上不告爹娘,下不示妻儿”之类讲话,总算明白过来,我们已经成一群替罪羊了!

所有的信仰顿时一败涂地,曾经断言“文革上不了历史”,现在毛主席就是要上给你们看!想起这一段时间以来俺不知理直气壮说过多少回的“实事求是”,如今总算明白革命需要的只是实事求是地撒谎,而不是实事求是本身。至少好几天陷在苦恼之中,绝望甚至试图一了百了,曾经虔诚笃信的高尚事业,原来竟如此卑鄙污浊。要想通它极其痛苦,然而现实却很无情。检讨起来,此生离经叛道应始于这几天的苦恼之中。

那些事情暂且搁置不表。记不得过去了几天,我明白自己如果还有未来的话,那也只是一条路:破罐子破摔。于是每天只要在房间里就去逗弄蚂蚁,屋里的蚂蚁至少四五种,弄一点饭粒让它们搬运,等到它们快搬出门缝或窗缝时就拨拉回来,看着蚂蚁一阵慌乱然后重新组织好队伍又搬,反反复复它们竟然孜孜不倦,丝毫没明白是俺在捉弄它们。我明白它们的窝在屋外,它们能轻易钻进钻出,我可钻不出去。

逗烦了蚂蚁接着逗弄蜘蛛。桌子上方天花板下面那个大蜘蛛,俺开始拍过一只蟑螂扔到它网上,瞧着它飞快地爬过去搂着那奄奄一息的蟑螂,像是母亲抱婴儿一般。吐丝把它包裹起来,活似搂着个襁褓。接下去就是那只蟑螂的皮屑翅膀之类落在俺的书桌上。俺仔细观察,那只蟑螂的残渣竟然如此干净,连一点带水分的东西都没有了。

突发奇想的是,俺得把这屋里的蜘蛛调查一遍,看看究竟有多少种类,它们的习性究竟如何?如此一来那铅笔、图画纸都可以派上正规用场,每页纸上画蜘蛛肖像,下面再尽可能详细地写下观察到的蜘蛛活动。这下就逐渐弄明白,那些公蜘蛛跑来交配,完成任务也就成为母蜘蛛的大餐。俺算是开了眼界,甚至联想:要是人也如此,这世界上一定不会有强奸犯了。

也有例外的,那种大约1厘米见方的不结网的蜘蛛就是。这种蜘蛛有两三种,皆体型匀称,满墙乱爬,倘若发现停在某处的昆虫,例如苍蝇,更多的是小飞蛾,就会蹑手蹑脚地逐渐隐蔽接近,到两三厘米距离时会弹射般扑过去,俘获美餐。它屁股后面也拖着一根蛛丝,在高处扑食时,无论是否俘获,那根丝都成安全绳,使之不致掉地。

这种小精灵一旦遇见“意中人”,公蜘蛛就会高举两只前爪,拦在母蜘蛛前面挥舞。要是女方不理会它转身离开,它就会迅速移动赶到母蜘蛛前面去,继续那种舞蹈。有几次,俺瞧见它捕获了小飞蛾,用蛛丝把它包裹起来,并不吸食,而是高举过头,去找母蜘蛛献殷勤。那动作颇滑稽,不知男孩给女孩送大礼是否跟这种蜘蛛学的。这种蜘蛛交配之后各奔前程,不会吃或被吃。蜘蛛吃蜘蛛也是家常便饭,那只结网的大蜘蛛就被不知从哪儿跑来的一只不结网的大蜘蛛给吃掉了,而且几乎没看见它抗拒。

不知不觉俺的蜘蛛画像集就有二十几张了,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蜘蛛,各种姿态乃至结什么样的网都画下来了,更有很详尽的观察记录,每天不断补充完善,还挺像回事。我发扬“可上九天揽月”的精神爬到架床上面观察天花板下面屋角那些精灵,好几次差点跌下来;又发扬“可下五洋捉鳖”的精神,钻进床底,到最阴暗的角落寻找它们。

终于有一天,我被传唤出去问话一个上午,中午回来发现东西被翻过,我的那些足以充当论文的“蜘蛛画传”全部失踪。下次开会时彭组长说:“你蛮有美术天才嘛,那些蜘蛛画得相当不错,还写下那么多活动记录。要是你把这份认真精神用于交代问题,争取早点结束,几好。”但王副组长可没那份好心情:“你跟我们玩花哨的,画蜘蛛你倒挺认真。告诉你,我们有的是时间奉陪,你的问题不搞清楚我们就奉陪你一辈子!看谁拖得过谁。”

问题是,连铅笔带纸都没有了,只留下写交代材料用的沾水钢笔,写材料的纸却控制得很严,没法继续我的研究。那就玩吧。那只结网的大蜘蛛被吃掉之后,网也很快凋零掉了。接着又来了一只,颜色略浅些,它在另一边结了张大网,我就拿小纸团扔上去,它跟那只蜘蛛一样迅速跑过来,发现上当就会很快把小纸团清除然后扔掉。屋里的蚂蚁也形态各异,搬运中会有几只超大蚂蚁夹杂在小蚂蚁中间,像是将军率领他的队伍。俺逮着这种大黑蚂蚁,扔给不结网的蜘蛛,它们竟然都躲着跑开了。俺再把大蚂蚁丢到蜘蛛网上,那些网主竟然会跑来替蚂蚁解除束缚,然后让它跑掉。

当时弄不明白,只以为蚂蚁肉不适合蜘蛛的口味。后来放出来查过资料,才知道蚂蚁体内富含蚁酸,很厉害的,除了穿山甲、蜥蜴之类少数动物之外,一般吃昆虫的家伙大都不吃蚂蚁,吃下去很可能丧命。且蚁酸的杀菌能耐也很大,细菌根本无法存活于蚂蚁身上。再后来探讨朝鲜战争,看见美帝用蚂蚁传播细菌战的介绍,不禁哑然失笑。要么就是美帝那些细菌专家都是笨蛋,竟然不知蚂蚁不可能带菌;要么就是我们的宣传部官僚无知,把蚂蚁也列入“细菌战”行列里去了。

到1971年冬季,俺的处境开始变好,已经提过多次抗议,说他们不给放风,没人理会。这回抗议说已经13个月没见过阳光了,次日就由大兵领着算是晒了太阳。就连那位成天板着脸的王副组长也不时给点笑容了。根据远远飘来的高音喇叭的说道,俺大约知道林彪好像出事了。为了证实此猜测是否属实,故意不断提到他,还“教导”长“教导”短的,直至他们正式告知我,今后不许再说“林副主席”之类,否则后果自负。再问出了什么事,却都不肯说。

专案组此后再也没提“五一六”的事情,为了证实,某日上一级军管会的一位领导来检查工作,我又故意问及这个组织的事,说似乎想起一些可疑人物了。他一脸憨厚:“什么‘五一六’?我们从来也没说过啊!?”得,开了那么些群众大会声讨,向我宣读了从中央到地方的好几份正式的“红头文件”,都明白无误地数落“五一六”破坏文革的罪行,现在变成“从来也没说过”了,还一脸茫然。合格的革命干部看来必须修炼到如此地步,才会有升迁的希望。

以前除了两个负责看守的大兵,他们都不进来的,这间阴冷的屋子里还摆着个马桶,又脏又臭。某日,那位王副组长某日忽然拿着份《人民日报》进了我的房间,这可是破天荒的事。还颇显谦恭地问:“你见多识广,毛主席接见杨振宁,怎么杜聿明也出席了?”那份报纸刊登着这个报道还有照片。我答曰:“杨振宁好像是杜聿明的女婿吧?反正是近亲。”王说:“确实吗?也许没错。怪不得让他出席作陪呢!”很满足地出去,大概还会解释给别人听。俺寻思,你们这帮家伙,你们擦屁股纸上都有介绍,怎么读的?

搬到这里没两天,当兵的大清早让俺去洗漱兼倒马桶上厕所,那厕所是原来学生公厕,有好几间,专案组人员白天也用的。俺就发现便纸篓里有许多报纸,他们都用报纸擦屁股,甚至还有《参考消息》。于是顾不得脏和臭,搜罗回来到房间里细瞧,时间很多,资料很少,阅读便很仔细。甚至连报纸边角上那些几点几分开印都不会放过。为了避免被他们察觉,每天清早都把旧的送回便纸篓,换回新鲜的。

杨振宁那会儿是明星,瞧,诺贝尔奖获得者都回来朝拜了,本朝何其伟大!俺也正是从这些擦屁股纸里获知的信息,怕露馅故意说含糊些。他们没细看这些就拿去擦屁股了,或许是公费给订的报纸刊物太多,看不过来吧!还记得有一则杨振宁回去后的报道,《参考消息》介绍了那个记者会。杨博士有两点给我印象极深:其一是他说中国关闭大学的后果将会在十年内显示出来;其二是记者问他既然吹嘘大陆如此之好,何以不移居国内?他回答说老婆孩子都在美国住惯了,另外就是自己的工作条件大陆还不具备。云云。

现在翻出来这本“练习簿”,本子是从提审室里得到的,趁他们不注意就顺了回去。头两页所抄录的有关上古时代的文字,也是从他们用来擦屁股的《光明日报》或《文汇报》上零星介绍所得。例如:“《网开三面》:成汤将农夫捕鸟之网拆去三面。留一面。形容宽大。”现在说“网开一面”了,与时俱进的成就大约是少开两面。管制放松之后那两个大兵也跟着宽松了,那位高个子兵甚至还借了本《李白诗钞》给我,我把整本书连同注释都抄写下来了,现在还在。但我要求看报纸却不准,说上级不同意。

1972年春,厕纸篓里多了一份简报似的杂志,从封面到内页都是新闻纸所印刷的,刊名《国外科技动态》。可能他们不喜欢看,也可能这种纸比较软和,那之后便纸篓里最多的就是这份刊物,其他报刊纸几乎见不到了。这发现令我大感兴趣,“练习簿”之后所摘录的67页,全是这份刊物上的报道。首份记载就是1971年第十期,所记下的消息为《国外钢铁厂炉渣利用情况》。所述七种用途,最显著的是“矿渣微晶玻璃”,“可用于制造导弹头罩,高温电子仪器保护罩,滚珠轴承,内燃机零件,喷气喷嘴,水力旋流器锥体,燃气轮机叶片。”报道还说“目前已有5000多种牌号的玻璃结晶材料。”

其余的,《采用深冷却的输能方法》、《苏(联)试验成功热电子发电》、《美将煤转化成净化气体,最近投产》、《西德71年5月6日试行磁悬浮列车,时速近300公里》、《西德制成旋转活塞发动机汽车》、《目前世界上已登记的人造卫星已超过1000颗,主要用于科研、宇宙观测、气象、资源和通信》,等等,不一一罗列。那时看到这类报道,对于我无异于晴天响雷,中国人民在毛主席领导下玩革命,大学停办,中学生下乡,科研机构都去“五七干校”。现在数一下,我所摘录到的不过分属六期杂志里的部分文章,还不知其他。所介绍国外科技突飞猛进所给予的冲击便足够巨大,应了《西游记》里一句话:“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有一则消息是1972年第十一期上介绍英国到1970年时机械工业的情况,虽属迟到消息,却另有价值。其中介绍汽轮发电机说“英国目前最大单机容量为588000千瓦。为双水内冷。其余大部分为定子水冷转子氢内冷。”偏巧俺记得1969年报道过,说上海电机厂在毛主席亲自关怀下制成12.5万千瓦双水内冷发动机组,号称文革和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的,为世界最大机组。俺也曾经为之骄傲,怎么英国70年已有近五倍容量的双水内冷汽轮发电机了?刺激颇深。

放出来之后又去仔细寻找双水内冷资料,这才知道美英发明双水内冷发电机之后,争议很多并未急于投产。上海抢在1958年赶制1.2万千瓦机组发电,故障频繁直至文革前也没能正常运营,是苏联人为给兄弟壮声色帮忙吹的。这种机组效率虽高能耗也高,简单说就是划不来,当年还有大批判文章批判了一机部,说那里的思想保守的技术专家多次要求下马这个项目,可见一斑。直至现在毛粉还在以此为毛时代伟大成就,实属荒唐。

抄录的时间下限到1973年春夏,所谓的学习班彻底结束,轰轰烈烈了一阵的“清查‘五一六’”莫名其妙地无疾而终,似乎根本没发生过!“彻底的历史唯物主义者”就是如此随心所欲地玩弄历史的。我被弄到柳铁建筑构件预制厂参加体力劳动,其实是借锻炼以恢复身体。用那里的工友们的话说:“风一吹你就跌,还来干什么?”莫名其妙的疾病缠身,每日低烧不退;伊红球高出正常值近十倍;指关节骨头隐隐疼痛;皮肤一划就会起风包;最令我忧虑的是腰椎间盘突出,忽然间就疼得不能动弹。等等。在那里劳动每月给15元生活费,比乡下还是强多了。

使我依依不舍的,是从此之后再也弄不到厕所里的信息资源了。那一年多的摘录这同一份刊物的信息,算一算确实令我眼界大开,联想更多:世界在一日千里,我们在“莺歌燕舞”。可见那时编辑这本刊物的人们,内心也揣着许多怨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只是多了交往少了专注,也不再求知若渴思考如深了。即使现在重新翻阅这本记录本,仍有许多感慨。可这本记录我思维轨迹的文字集,居然都是从便纸篓里弄来的信息,也算人生一段难得而且离奇的经历。

 

                                                                      (2010.5.30)


    当年的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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