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知青聊斋》:暮春·伐木
作者:邢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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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知青聊斋》:
暮春 阳历四月初,草原狂风浩荡,冰消雪融,草渐抽芽。羊疯狂跑青。至五月下旬,春草场已满山见绿,新芽长至三四寸,杂处于黄草间,羊已逐渐安定,埋头啃食。而牛上颌无门齿,吃草悉以舌卷,三四寸之新芽尚无从进食。黄草干枯发白,牛已不屑一顾。六七十里外为夏草场,地处河谷,春气先及,此时绿草已高及尺余。于是,牛结队往焉。撩蹄夜奔,散于河边大嚼。人谓老马识途,其实老牛未必不识,只是牛形粗蠢,人不愿加此桂冠耳。我不知牛何以能记得夏草场位置,亦不知何以必到暮春而不是初春仲春方起此念,大抵当有生命钟之类作朦胧招唤,不然,远隔重山,何以每年此时必作此奔乎。清晨,牛倌起视,见牛盘上无牛,无庸废话,抄起牛鞭打马径奔夏草场。午后轰牛回来,满面油汗,鞭梢抽折,马亦趴蛋。明晨起视,牛又不见矣。羊倌稳坐山头,下视安定之羊,远望奔命之牛倌,深表同情。牛已不安于春草场,而游牧搬徙,悉听队里指挥,不到六月初,不能搬往夏草场。李清照名句用于此时牛倌再合适不过,但需稍加括弧作助:“(牛倌)寻寻觅觅,(牛盘)冷冷清清,(情绪)凄凄惨惨切切,”真真“最难将息”也。
插队不久,内蒙生产建设兵团欲组建六师,急需盖房木料和电话线杆,当时兵团战士尚未到位,便请我牧场知青帮忙赴林区伐木,虽已临近接羔大忙季节,为支援兵团,牧场慨然应允。知青正欲为草原建设出大力,争相报名,然只能几丁抽一,最后抽出二十余名,3月21日,知青乘敞棚卡车,翻雪山,过冰河,迎寒风大唱,满怀兴奋,奔赴宝格达林场。途中车轮陷于雪中,知青竟脱下皮袍塞入轮下,司机大为感动。 宝格达林场之树,连山接岭,皆生于阴坡,阳坡一棵不长,主要树种为桦、杨,间有各种杂木。林中之雪较牧场厚,常有没膝处,每日踏雪作业,自晨至暮。到林场不久便开始化雪,雪表面仍硬,一踩鞋袜即湿。知青皆穿胶皮底棉鞋,内套毡袜,早上走不多远,脚便透湿,一直湿到收工。夜晚工棚中有专人烧火,大铁炉中,大粗木头可劲儿招乎,工棚中热如澡堂,鞋袜挂于棚顶,一宿即干。然穿在脚上,只能享受片刻之干,一走便又全湿。知青与林场工人混合编组,干劲冲天,伐木之日产量竟破林场历史最高记录,林场工人评价知青只用两个字:玩命。 完成宝格达林场任务,已是五月初,知青又奔赴罕山林场,此林场距我牧场有千里之遥。 此地无粗大之树,所伐只能作椽木。林子东一片,西一片,给知青划定之处距住处有十余里,开始时,每日扛锯斧结队往返,后为将走路时间用于伐木,又移营于作业林旁。 初到作业林前,不禁脱口而赞,时乃早春,树已透青,林木甚密,棵棵挺拔,望如葱苗地,煞是喜人。入林才知其密超于想象,此林从未清过,乔木间距甚近,其间又有灌木丛生,除几条野兽踩出之道外,满山榛莽,密不可通。 罕山之坡甚陡,林木顺坡而生,伐木撅腚使锯,许多人鼻子都控出血来,犹不肯直腰稍作休息。一知青抡斧,脚一滑空,斧子正中小腿,肉顿时翻起。林中枝杈钩人,知青服装甚褴褛,望若叫花。当时知青每月只挣十三元,临离牧场时,牧场给了知青三百元补贴,二十余名知青除买了一个脸盆用于做饭外,伐木完毕撤回牧场时又将余款全退给了牧场。 伐木以清林名义而来,林场事先讲好留树间距,而知青欲为兵团多做贡献,伐之过狠,将林木伐得稀稀拉拉,且所留多是歪扭之木,直材多已伐去,为运木方便,竟从山脚到山顶砍开一通天大道,宽达十余米。知青在此山作业一个月,最后撤离时,回头一看,已面目皆非。 知青以如此忘我精神毁林,所谓以好心干坏事,我想应以此例为典型。 完成罕山伐木任务时,正是牧场大忙之时,包里缺劳力,知青归心似箭,而兵团此时正忙于运输物资,车辆紧张,知青遂滞于兵团师部。 几日过去,车仍无望,几名知青到兵团管车之处去催,满心以为自己乃伐木功臣,为兵团做了莫大贡献,要车应优先照顾,谁知一位管事者开口竟奚落道:“要车?要飞机吧!”呀呀呸!整个儿一卸磨杀驴,当下知青气得差点儿没背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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