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勐龙拾零:水牛·老鼠
作者:肖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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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勐龙拾零:
至少是第三次了,度步过来的小蔡又在我的身后发出讥讽的声音:“趴在篾笆床上抄普希金的诗太可怜了,到时候是“床铺不净,腰也断了”,我艰难的直起酸酸的背,撑腰反问“啥意思?”“啥意思!想办法弄木料打个写字台,”他喷出一口烟。 写字台!啊,太诱人了,我梦寐以求的东西。我曾无数次设想过,一旦有了写字台,才思就不会那么枯竭,到时候将诗如泉涌。我自己写诗,写长诗;写电影剧本;写长篇小说,我的笔将一鸣惊人,让那些压制我的人七窍生烟。我将脱离锄头把的生活。听罢突然开窍了。现在之所以倒霉,看来主要还是没有写字台。于是来了精神:“啥地方弄木料?啥地方?啥人帮我做?”烟雾后的那张嘴继续说:“这个你不要管,准备好吃苦,其他的我来安排,我也要有只写字台,吃饭的时候至少可以坐坐直。” “好,一言为定。”我赠递一支烟给小蔡,气状山河的踢了一脚那个用破门板支起的案板,上面的碗筷歪杂响亮的晃动起来。这是我与旧世界决裂的第一个动作。 蔡兄让我休息,说决定用两包“金沙江”(香烟名)去争取放牛兼砍柴的阿康帮助,让他把牛牵上来将木料弄下去。 说到牛,那可是队里最温顺的活物。一身黄白色,且又高大,人人都叫它大白牛。队里所有的人都能使唤它,驾驾吁吁的,早些时候从山上砍下来的电杆木料,让大白牛拖下来,它跑的比人都快,碰到拐弯的小路,它会不加思索地在未到拐弯前就先绕出一个大大的弧线,恰倒好处的角度使木料不偏不倚的在路中滑行。令人叫绝。 晨雾尚未散尽,小蔡领着身强力壮的阿康和温顺的大白牛出现了,大白牛的身后拖着约三米左右的木头牛架,大喜过望,“未来诗人”递烟恭迎,一脸阿谀相,并情不自禁的拍起牛屁股来。根据山路现状,此木料不能从高陡的伐木处滚下山到缓坡。作为平地的缓坡面积有限,木料的自重加上惯性冲力,会在加速下滚时冲出平地,滚下山涧深谷。于是三人决定还是牵牛到木料断截处。由它一步一步拖下较安全。大白牛也看清形势非常配合地在“驾、吁”的号子里,站好位置,听凭人们将约半吨重的木料固定在牛架后部,带来的十几个大马钉全部用在固定上了,可以说是万无一失。聪明的大白牛收拢脚步,后挺着屁股,一步一挪地顶着走下了陡坡,当木料和牛都稳稳地到了缓坡,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我原先真担心这短而笨重的木料在陡坡的什么地主出纰漏,砸死大白牛。 大白牛也知道安全了,人和牛都同时停下歇气。 不料嘴上那支烟还未点燃,大白牛发出一声低吼,一改平时温柔状,如横空出世的牛魔王,几乎同时只听卡嚓一声,那段固定在牛架上的木料被它掀翻出牛架闪电般的冲将出去。后面扬起拖出的沙尘。它一直冲到缓坡与山谷间的半岛似的约百余平方米的泥塘处。原来,它发现那里突然有七八条傣家养的黑牛占据了它的领地。 平时这群小个子的黑牛不敢染指这块有水有泥牛的最佳歇息处,今天是偷着来的。看见狂冲过来的大白牛先是一楞,继而群起而攻大白牛,因为它们发现我们的英雄身上戴着长约三米的牛架,诸多有不便,于是一场生死领土大战在泥地里展开。只见泥浆四溅,吼声跃起,天地昏暗。我等几个稍作定神便大声吼叫用竹杆泥块驱赶,根本无济于事。可又不敢进入水牛阵阻拦。势单力簿的大白牛一身泥水,隐约可见身上殷红浑浊的血水,早已没有了原来的摸样,牛架牵制了它的行动,同时又保护了它不致腹背受敌。有时也能权当挥扫的武器,仗势牛多的侵略者也不退却,似乎有今日要“跑牛圈地”从此占领不走的意思。战累了双方短暂僵持一会,敌人不退,大白牛身戴牛架始终挺立在泥塘中央。 这场自卫反击战直打到下午二点,侵略者无法得势佯佯退出,可怜的筋疲力尽的大白牛这才缓缓地拖着牛架一瘸一拐地走出泥塘并径直地走到木料边停下,直叫人不可思议。此时此刻它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几乎同时,我突然决定宁可不要木料不做诗人,也不能再动用大白牛了,于是阿康卸下牛架,大家赶紧找草喂它,犒劳勇士。大白牛安详吃草之际,我们检查一番,见其身上伤势不太严重,伤口已被干了的泥巴糊住了。 牛和人在树荫下相依而坐,每人的脸上都显得沉重,大白牛却在歇完后不断地扭动着脖子,甩着尾巴,像是在催我们赶紧了。 太阳偏西,我们重又套上牛架,再往下就是五百米左右缓缓的下坡路,大白牛不会有事的。果然,它轻松地拖木料一路正常到连队门口。快到拐弯处,那里有一条一米左右浅浅的排水沟,时干时湿。大白牛毫无顾忌的走过去,只见前腿一曲竟跪倒在三十厘米的水沟里,陷进泥水里的前腿竟然拔不出来,真是太累了,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于是我们几个又是喂草,又是喂水,不断地用树枝赶牛蝇。焦急地在它身边忙开了。两小时过去,月亮升起来了。正当大家无计可施时,大白牛一声低沉的长吼,两条前腿扭动起来加上那向前伸直牛头的摆动,猛地它站了起来,一鼓作气将木料拖过水沟,勇士般的走到操场中间,我第一次看到一个集温顺、勇敢、尽责于一身的活物是一条牛。黑暗中,我泪流满面。 近三十年过去了,没有做成“诗人”的我在写字台上写着这些文字,稿纸下面镶嵌的就是当年被风雨浸染的,有着牛的血和我的泪的板,我抚模着,心潮依旧久久难以平静。
我终于忍无可忍了,决定向我房间里的“梁上君子”----晚上唯一的伙伴们开刀。这些老鼠,一开始还算说得过去,仅仅当着我的面嬉戏、追打、原地弓腰做鬼脸。反正我的茅屋里也没有什么吃的,同居一室算是“朋友”一场。 近日来可是有点不象话了,它们把黑色的屎粒拉在我的帐顶上,并且随意撒尿留下地图状的水迹。那晚,熟睡的我只觉唇边一丝湿润,梦中以为在下雨。次日起来,晴空万里才知是帐顶上滴下的鼠尿。忍了吧,只当是雨水。后来,它们居然钻进我的帐内,在我胸口上作三级跳远。就算是朋友,这样做也太过分了吧。还是忍了。 昨晚,这群家伙竟然咬破我最珍贵的东西,一条九成新的咖啡色卡其长裤。那是上海时装公司的商品,是有限的布票钞票和无限兴奋的结合物。如果说我还残存一点谈女朋友的浪漫梦想,至少有大半寄希望这唯一的“道具”上。可惜啊,可惜!可恨哪,可恨!它们在我的裤子正面整齐有序地咬出六个小洞,疏忽在于我没有将留在裤袋里的6粒黄豆及时清理,那是某日将偷吃的种子黄豆顺手留在袋里的,现在可好,穿上裤子,6个小洞闪耀着白的肉色,补都难找相同的布料,毕竟是簇新的裤子。破灭了浪漫梦想的我化作无比仇恨。它们的倒行逆施终于让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我决心行动起来,消灭老鼠。 后勤班长大老刘一脸络腮大胡子,高大黑壮,倒是一个和善之人,收工时我堵在他的必经之路,如此这般说了我的遭遇和想法,他顺手从挑着的畚箕里拿出一小包报纸包着的东西扔给我说:“这里面是‘乐果’农药,你拌点饭就行,省着点用。” 他没说饭和药的比例,愤怒的我早把饭和药的“比例”问题丢在一边,我只考虑我吃的和它们吃的“比例”。在浅浅的一盆饭前,我权衡再三作了一个极为大度的分配比例:鼠们吃三分之一,我吃三分之二。找来了一个小碗,将约50克的黑粉状的东西和着雪白的米饭搅拌在一起,小心地搁在茅屋顶下面横放的一片篾笆上。吃了半饱的我,穿上那六个洞的裤子,反正晚上此疵可以忽略不记。兴冲冲地和伙伴们去五、六公里以外的大勐龙镇上看电影了。在一块白布上,晃动着那些熟悉的人影。这电影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权当是“社交”活动。提示自己还存在于一个社会群体之中。 四、五个小时以后,空着肚子筋疲力尽的回到茅屋。进屋一脚踩上个软绵绵的物体,点亮煤油灯,“哇!┄┄”,“乌啦┄┄。”简直是一举粉碎“四人帮”,只见掀翻在地的空碗四周躺着五个硕大无比的老鼠。又长又细的尾巴一律僵硬而笔直。痛快之余急呼老张来欣赏我的战绩,老张一边嘟嚷刚才我屋里的大吵大闹让他不得安宁,一边也暂时放弃了观察员的身份与我一起兴奋地用锄头勾起鼠尸,悠悠地一个一个地将这些家伙们抛到十几米外的黑暗中,来回屋内外而乐此不疲。忽然“观察员”观察到屋角处有一只红着眼睛步履缓慢的老鼠正艰难的在墙角爬着,我一挥锄,它动几下,锄头停它即不动。可能是如我一样没吃饱,因而得以没死掉,于是我变成勇士,勇敢而凶狠的用锄砸将过去。 这晚是一个平安夜,惟有小狗们在远处扑腾。受益者是我们这一整排蔑笆房的光棍,次日起不断有人报来,打死一只只步履蹒跚中毒的老鼠。只有小陆和我一样是个懒汉,直到他的床底下发出腐烂味,才从里面拨拉出2只鼠尸来。这半碗饭和五十克“乐果”产生了惊人的战绩,包括当场毙命的六个,累计是二十三个。 安静的日子仅仅过了两个月,茅屋里又开始响起了昔日的喧闹,老鼠们恢复了旧日的猖狂。再向大老刘求救,老刘不肯把“乐果”给我说是鼠药太贵了,“搞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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