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回忆录(下) 作者:leini


 

 

  北大荒回忆录(下)


七、珍宝岛事件发生后  

1.头可断,血可流,祖国领土不可丢 

我们三师32团地处佳木斯附近,离乌苏里江不远。“珍宝岛事件”发生后,备战形势一下子紧张起来,知青们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奔赴前线。但当时只要男青年,不收女兵。我与另外两个好朋友商量,如何才能了却“誓死保卫祖国”的心愿。我们想到了文革中最时髦又最管用的方法——写血书。那天晚上,我们来到礼堂,每人都在桌子上铺上一张纸,然后左手拿指甲钳,对准右手中指指尖用力剪去。刚开始感到很疼,而且挤不出血来。可能当时天太冷,心情又紧张。我心中责骂自己:“珍宝岛上解放军战士在流血牺牲,我现在手指头上出几滴血,就没有勇气了?”咬紧牙关,反复几次,终将手指弄破一个口子,血大滴涌出。我用鲜血在白纸上书写:“头可断,血可流,祖国领土不可丢。坚决要求去珍宝岛,用鲜血和生命捍卫伟大的祖国。”当然一边写一边要用力挤压中指,否则就会写不清楚。

礼堂后面有一扇门,直通食堂。食堂值夜班的是个老职工,姓牟。老牟出来看到我们三个上海女知青在写血书要求上前线,很感动,特地给我们每人摊了一个葱油饼,那饼真香啊!

遗憾的是,指导员把我们的血书收上去后,并没有批准我们去珍宝岛,后来我们连队去了两个男知青,其中一个佳木斯青年姓张,还是个独子,没有再回来过,听说是牺牲了。

2.军事演习,行军拉练

记得那年头,每个连队都搞军事演习,行军拉练。深更半夜一听集合哨子响,我们就得打好背包跑步列队。而且不准点灯,怕暴露目标,必须摸黑行动。第一次紧急集合,不少知青手忙脚乱的,有的内衣外匆匆套了件大棉袄,有的袜子没有找到只好光着脚穿棉鞋,不少人鞋带没有系好,一跑就摔更斗。我们打的背包更是千奇百怪,没跑几步就松开了,只好抱着背包急行军,真是出了不少洋相。队伍集合好后,连长宣布:刚刚接到团部紧急通知,有一个苏修特务从飞机上跳伞下来,就在我们附近山林中,要我们去搜索。说完他带队往山上跑,连长是转业军人,当然久经沙场,他在没有路的山坡树丛中,跑得飞快,还不断往下传命令:“跟上!”“不许说话!”我们知青没有跑多远就累得呼呼直喘。山林中很暗,前面一个被树桩绊倒,后面的人看不清楚,也绊倒在地。知青中戴眼镜的多,有的人把自己的眼镜也跑丢了。不少女青年跟不上急得直哭,但又不敢停下脚步。我们都知道,如不跟上“大部队”,晚上一个人迷失在山林中,万一碰到野兽,后果不堪设想。(事后才知道,连长早有安排,专门派了有经验的老职工在后面担任收容。)

几次下来,大家总结了不少经验,如晚上睡觉不脱袜子不脱衣服,另外准备一条暂时不用的小棉被,事先捆好,放在床头。一听集合声,跳起来就往外跑。但因此也引起了后遗症,很长一段时间我晚上总是睡不踏实,甚至探亲回到家中,有时半夜会突然惊醒,一下就跳了起来,以为紧急集合了。

3.“我是O型,抽我的血”

为了备战需要,我们黑龙江建设兵团的战士基本上都验过血型。当我得知自己是O型血时,那个自豪啊,好像当上了战斗英雄。赶紧写信告诉别人:“我是万能输血者,我可以给任何一个人输血,以拯救他的生命。”记得我有个好朋友验出血型为AB型,那个懊丧劲儿别提了,好几天抬不起头来,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验完血后,一直没有输血任务。只有一次,连队有个老职工得了重病,急需输血。我们十几个知青得到消息后,连夜跑六七里山路,赶到团部医院,要求献血。我把衣袖卷得高高的,抢在前头告诉医生:“我是O型,抽我的!”遗憾的是,医生非要A型血,因为病人的血型是A型。这时我才明白,万不得已时,O型血的人可以充当万能输血者,但对于接受者来说,最好还是同血型的输入。

现在,每年单位里都有献血的指标,却没有人肯去,只得排号或摸“彩”。大家(包括我在内)都瞻前顾后的,最好不要轮到自己,情愿发扬“爱心”,多捐些钱,怕献血会影响健康。当年,我们献血的热情可真高,而且是真正的义务献血,别说营养费和两个星期的休假了,那时可什么待遇都没有,最多可以吃几斤鸡蛋,因为连队有个养鸡场。

 

八、好美的罂粟花  

你见到过罂粟花么?对,就是那能生产鸦片的罂粟所开的花。闻名与世的毒品海洛因,就是从鸦片中提炼出来的。其实任何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鸦片既是毒品,同时也是制药的原料,当地老职工也常用罂粟壳或罂粟籽治病。

七十年代,在黑龙江军垦农场,就有种植罂粟的任务。记得罂粟花开花时真是美不胜收:大大的花瓣,浅浅的粉色,衬着绿叶,随风摇曳着。在北大荒,只能见到黄色、白色的小野花,初次见到美丽的罂粟花,我们这些女知青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

罂粟花谢了,会露出了一个个绿色的烟葫芦(也叫烟桃)。收获季节,当地叫做“割大烟”。首先要准备割大烟的工具,那是用两小片长长的竹片,中间夹一片同样形状的刀片,用绳子紧紧绑好。刀口很锋利,从竹片中露出来一点点。另外有一个小铁皮桶,拳头大小,茶杯形状,有个把柄,可以套在一个手指上。桶的边沿有一个圆形的小缺口,缺口的半径比手指稍大些,磨的很光滑。

割大烟是精细活,清一色全是妇女,两人一组,一个在前割大烟,一个在后刮烟浆。当然割大烟的是技术活,割轻了,不出烟浆;割重了,烟葫芦会漏气,以后就再也割不出烟浆了。所以必须左手轻轻捏住烟葫芦的两端,右手将割刀稍稍倾斜,平心静气地沿着圆周划一圈。待会儿,刀口处就会沁出一滴一滴的白色烟浆,就好像在绿色的烟葫芦上挂上了一串白色的珍珠。跟在后面的人左手食指上挂着小铁桶,大拇指和中指轻捏住烟葫芦的两端,右手中指把那串白色的烟浆抹去,再在小铁桶的缺口中一抹,烟浆会随着时间逐渐变成浅咖啡颜色。就这样干上半天,可以割小半桶烟浆。收工时,大家把烟浆倒在一起,专门有人负责晒大烟。经过烈日暴晒,烟浆颜色会由浅咖啡色变成深咖啡色,最后变成一块四四方方的固体,称好后,用厚厚的纸包起来。

每年收下的大烟总是由连长亲自送到团部去,要走六里多路。为了预防意外,连长还背上一枝步枪。有一年,我和连长一起去交大烟,连长还让我放了两枪呢。虽然什么也没有打到(我是朝天放的枪),但也算过了把瘾。

割完大烟的烟葫芦也会变成深咖啡色,上面布满了一圈一圈黑色的刀刻痕迹,里面有一粒粒黑色的大烟籽,一摇哗哗响。有一年,我给妈妈寄信时,在信封里装了一些罂粟籽。后来听妈妈说,她在花盆里种出了粉红色的罂粟花,很是美丽,很是稀罕。

 

九、不可思议  

你管理过自己的档案吗?你给自己发过函调吗?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我都亲身经历过。

1.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的档案自己管

上个世纪的70年代初期,我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下的一个连队里当文书。全连的老职工、知青以及我自己的档案都由我这个小文书管理,只有连长及指导员的档案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

我把这几百个大牛皮纸袋装着的档案存放在一个大橱内,并且编上号,用一个本子登记了姓名及编号,以便查找。因为每个月都要做一份报表,所以经常要翻阅档案。

知青的档案都很简要,是毕业的学校制作的,里面只有几张表格,如学生登记表、体格检查表及政审表等。其中有一些是学校人事干部到学生父母单位去抄来的一些档案材料。当时看起来似乎是很严重的政治问题,现在想起来都是些可笑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老职工就不同了。当时老职工有三种类型:一种是转业军人,另外一种是劳改释放分子,除了这两类,就是一些从山东、河北等地过来投亲靠友的所谓“盲流”人员,“盲流”人员是没有档案的。老职工的档案都比较厚,尤其是劳改犯,里面有不少审讯记录,红色的公章、红色的指印,以及歪歪斜斜的签名,翻阅时总有一些异样的感觉。所有的文书都受过保密制度的教育,凡是在档案上看到的事情绝对不可以对外透露。我认为自己做得不错,即使是自己最要好的同学,我也没有提起过所知道的事情。

我对自己的档案了如指掌,原来里面有一份血书,是我自己加进去的。“珍宝岛事件”发生后,我和另外两个同学连夜写了血书交给党支部,要求去参加战斗,保卫祖国。可惜没有如愿,事后指导员让我把血书放进档案。直到1977年返沪,我才与自己的档案“告别”,后来有一次调动工作,为了省事,档案由我带过去,管人事的干部把那个牛皮纸袋左封右封,真像是绝密材料似的,我心中暗自好笑。不知那份血书现在是否还在我的档案。

2.自己为自己发函调,调查自己政治背景

文化大革命中会议真多啊,大会、小会接连不断。每次开会,指导员就叫我念文件或批判材料。看着大家昏昏欲睡的模样,我越念越快,就好比相声演员说绕口令,甚至整段整页的跳过去。今天我能顺利通过教师普通话考试,与当年的“刻苦训练”是分不开的。

要整党了,我这个小文书竟被选进了整党工作组。我赶紧找整党组长申明:我并不是党员,谁知他叫我马上写入党申请。天哪,我连共青团还没有加入呢!但上级的命令是要绝对服从的,我只得连夜赶写入党申请,反正那些豪言壮语当时背得滚瓜烂熟,要多少能写多少。

没几天,指导员交给我一份名单,有知青,也有老职工,大概三四个吧。叫我立刻去团部保卫股发函调,我发现其中竟然有我的名字。我不得不填写了函调表发往父母单位,调查自己的家庭出身及政治情况。回函内容不出我所料(因为我的档案中早有记载):伯父在美国,一个堂兄1948年留学美国,是内科医生,一个堂兄1949年留学美国,是外科医生。虽然我出生时他们早就去了国外,而且没有通信来往,但在文革时期,有海外关系就是件非常严重的政治问题,记得一部电影中的对白:“海外来人了。”这个“海外来人”就是特务无疑。

我从团部取回函调材料,交给指导员,他没说什么,支部讨论后,让我把函调插入各人档案,当然我入党的政审关就没通过。通不过就不入吧,问题是他们过几个月就给我一份名单,每次都有我的名字。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发函,自己调查自己。每次回函又大同小异,真使我忍无可忍。最后支部终于明白:我的“政治污点”是无法抹去的,不再坚持让我入党了。随后我非常顺利地加入了共青团,可能团员的政审条件要求可以降低一些吧。

后来推荐工农兵大学生时,虽然群众给我的选票很多,仍因为我的海外关系政审没有通过,那次给我打击确实很大。谁知1977年我病退回沪后赶上了文革后第一次高考,并且顺利考上了上海师大。毕业后分在上海一所中学教书。而我的那些被推荐为工农兵大学生的同学,大多数人在外地工作。他们的孩子成了所谓的“知青子女”,为了孩子考大学问题,他们还在来回奔波着。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十、愿悲剧不再发生  

看了蓝色大卫制作的MTV《我们这一辈》(点击收看),心情久久无法平静,那14名知青稚气未脱的面孔,时刻浮现在我眼前。

1970年11月7日,35团团机关和工业二连的13个女青年和一个男青年为了扑灭山火,都在那一夜壮烈地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他们来自北京、上海、哈尔滨,小的仅17岁,大的也不过22岁。他们的名字:栾英、潘文瑄、王晓勤、王秀荣、薛克平、傅小芳、耿淑媛、马玉兰、周秀兰、郑秀荣、王立荣、刘文、史丽露和男青年傅强,我们永远怀念。

 


(详见:宋世琦《永生难忘“11·7”》http://www.chinabdh.com/todaybdh/zqw05.htm

我、微风和大卫等都曾经在北大荒参加过扑灭山火的战斗。

我是32团的,离35团比较近。

1970年11月,35团因为烧荒跑火,烧了几天几夜,一直烧到了中苏边境。记得那年秋天干旱,野火越烧越旺,我们32团也有不少山林燃着了,情况十分紧急。

接团部命令,我们多次乘军用大卡车,上山扑火。有时一天上山去几次。刚把火扑灭回来,脏衣服浸到水盆中,还没有来得及洗,就听到紧急集合的钟声赶紧往外跑。有一天我接连泡了三件衬衣,后来干脆脏到底,不换了。

记得最清楚的是一次晚间上山,每人带了几个馒头做干粮,在山林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周围都是烧焦了的树木,哪儿有火,哪儿就是我们的战场。

远处山头火光冲天,我们就往那儿跑去。当时心里一点也没有觉得害怕,只想着考验自己的关键时刻到了。

幸亏我们连长很有经验,事先把知青分成几个小组,指定老职工带领。我们扑火的工具是树枝和麻袋。老职工会看风向,跑到火场边,老职工事先将一片空草地点着,烧完后,带着我们背风扑火,并时刻提醒我们注意安全。

我们表现都很出色,轮流冲上去,拼命挥动手中的树枝和麻袋(周围没有水源)。烟熏火燎的,辫梢、刘海甚至眉毛也被火燎着了。

现在我明白,人和火斗,并不靠勇气、毅力,全靠经验、智慧,还有就是运气了。

掌握风向尤其重要。如果火迎面烧来,或被火包围住了,要在火快到眼前时迎面点火(这时的风一定是吹向火场的)。就可以烧出一块安全的地方。火点早了点晚了都不行,十分危险。

35团那14位知青,就是因为没有扑火经验才葬身火海的。

我们连队几次扑火,还在山上过夜,但没有人员严重伤亡。如果遇上一个没有灭火经验的领导,凭我们当时的一腔热情,很可能与35团那几位知青一样长眠在北大荒了。

大卫的MTV使我又想起了1970年11月在荒山上度过的那些日日夜夜,让我们为那些牺牲在北大荒的知青们致哀,永远不要忘记他们,也希望此类悲剧永远不再。

 

                                                            (2003-08-23于上海)

 


(华夏知青网纪念知识青年上山下乡35周年征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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