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歌
作者:胡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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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歌 伐林自幼生长于武汉。而今年届不惑,去国离乡,当是人生一大变故。不论于他于友,都有许多感触,许多思绪。 于是,在汉数天中,有一次又一次的饯行。每次酒宴,都有许多的歌。古老的歌,年轻的歌,慷慨的歌低吟的歌……似乎将许多别离的情绪在这些歌中表达出来,又化解开去。 第一次是在老诗人曾卓家。本来说好午间去附近一家酒店用餐,但曾卓说不如在家随意。于是,那不大的会客间摆上了餐桌,摆上了酒菜,五六位相交多年的朋友与相交多年的老诗人围桌而坐,红的酒,白的酒,天南地北,大洋东西,杯影斛光中,渐渐酒酣耳热,于是唱起来,宏猷一曲《小河淌水》悠远亲切:“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一首少女的恋歌在这里唱出了许多友人的情思。伐林22年前插队期间,与我一同抽到县民兵师宣传队,任男高音歌手。多年未唱了,但席间那首《牧歌》依然很有韵味:“蓝蓝的天上飘着那白云,白云的下面跑着洁白的羊群……”那是祖国的蓝天,祖国的白云,祖国的大草原上洁白的羊群。在即将离这一切远去的时候,听来也有许多怅惘。年近七旬的曾卓唱了一首青春时代的歌——《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老人唱得那么漂亮,那么热情欢乐,一下子显现出他青春的影像。结尾时,他和夫人突然将歌词改成“我的青春小鸟一样还要回来!”让人听见的一位老人的梦想,我甚至觉得,这歌声已让这梦想变成了现实。 在我们一起合唱或吟唱的歌中,有苏联歌曲、电影插曲、陕北民歌,甚至“文革”中的歌。 在这里,我们听到更多的已不是歌曲本身,而是这些歌唤起的我们生命中的某一个历程——其中许多是我们共同经历过的。歌唱间,我们调侃,我们说笑,我们饮酒,与歌的深厚凝重构成和谐。 最后一次饯行是伐林离汉的当天,在一家名叫“爵士酒家”的幽静的小餐馆。店主是一位同龄人,手风琴手,喜欢爵士乐,东道主是女导演曾玉华和她先生——一位时装个体户,爱拉小提琴。歌声中,大家融合了。店主说,忙碌的生意应酬中,很多年没有这样松弛了。后来他干脆关了店门,只留我们这一桌尽兴唱去。 对酒当歌,对于我们这个不苟言笑一切止于礼的汉民族来说,是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我想,凡是人,总要倾泄,总要表达,借一点酒精的热力,这倾泄与表达就变得容易了。这大约可称为酒歌文化吧。这篇文章付梓时,伐林已在大洋彼岸了。他会一次又一次听见那酒宴上的歌。他录了音,在异国他乡,他需要故乡的歌,故乡的温情。
1990年 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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