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青生活之最
作者:江苏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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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知青生活之最
因前一阵工作到农村,看到处处都是秧田,三三两两的栽秧景象。又想到我们当年插秧的季节。 我们插队的地方,从来女人是不插秧的,那是男人的活儿。我们一家的四个知青又都想学会,因此常常是人家回家吃饭的时候,我们就轮流两人回家烧饭,两人溜到田里学插秧。开始一下田,就昏了头,一片水,别说插秧,就是走路都走不稳,陷进烂泥的脚使劲提一只,另一只就站不稳,何况栽秧是倒着退呢。栽秧更是栽个“满天星”,竖不成行横不平,连我们自个都不好意思,农民更是笑话我们。但我们没有理会那一套,仍旧坚持学和练,终于有点像样了,我们找队长说我们要栽秧,开始不同意,后来我们说队长:“一面喊劳力不够,一面又不要我们做能做的事。近三百亩田,仅靠男劳力,栽到哪天啊?”在农村栽秧是很讲究季节的,秧田里的秧秧龄长了,不但栽后难返青,而且影响产量。队长居然被我们说动了,那一年我们知青开始栽秧,第二年起,除了年龄大的拔秧,其他女劳力也陆续加入了栽秧的行列。 我喜欢插秧,是因为喜欢秧田里大家你追我赶的气氛。十几个人下得田去,每人七棵一趟,两腿间三棵,两腿外各两棵,每人一根秧绳,起到固定每趟的方向,行不齐不至于超出七行。一般是右边的人先下趟栽,左边的人要依照右边的株距对齐,谁慢了,后边的人就会等,被人等是很难堪的,被称做“关门”了,所以先下去的大都是队里的高手,尤其是开秧门(栽秧的头天)时。我们开始只敢尽量往左往后靠,以免后面的站着等,后来有意往中间、往前靠,这样有人追才更能加快速度啊。有时农民为了戏弄我们,速度特别快,还不时打吆喝,我们只好头都不抬,冷汗直淌,拼命追赶,但心里却紧张又兴奋……如今再也看不到那种壮观的插秧队伍了。 我喜欢插秧,因为插秧最体现农活的技术,有成就感。大家一起下田,一趟到头,看着刚才还是一片白(水田),现在却是一片绿,心里不免要想,人真聪明,是谁发明了栽秧技术;一起站在田埂上,大家又会一面翻秧绳,一面对自己栽的那一趟秧左看又看,像评价自己的一件艺术品,看得好喜上眉梢,看得不好的又会想待会儿那里还得改;看完自己的还会看别人的“艺术品”。也怪,人总说“字如其人”,农民却说“秧如其人”,看久了,能分出哪趟秧是谁栽的。对栽得好的,老把式们会勉励或恭维几句,对老是栽不好的年轻人,他们又会骂几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我喜欢插秧,还因为我有不寻常的身子骨。别人栽秧季节,老是叫腰疼、腰酸,我恢复特好。为了插秧不落后,我是一下趟,就很少直腰(不怕慢就怕站嘛),猫在那里紧张地左手掭秧,右手插秧,一趟到头,也会感到腰麻木没知觉,但到了下一趟,又没事了;一天下来,也会感到腰的劳累,腿的沉重,但一觉醒来,又恢复如常。回城以后,腰肌劳损也有,但我打了一个疗程的封闭(VB12),效果极好,没有后遗症。 我喜欢插秧,尽管栽秧田里有讨厌的蚂蟥,(常常是提腿出水,看到三四条血痕往下淌,蚂蟥的吸盘还牢牢拈在出血处,抓起秧把又快又重地准确刷过去,它就不得不离腿而去。)我还是喜欢插秧。不同的天气和田块会有不同的心境。遇到好的田块和适宜的天气,大家心情放松,就会你一句我一句调侃顺口溜:“田是浆糊盆(形容田泡得好),风吹屁眼门(栽的顺风秧),一天栽多少,也就七八分……”遇到晴热天气,在劳累时小青年又会发牢骚:“上面晒,脚下蒸,肚子又饿头又昏,站又不能站,蹲又不能蹲,队长在前面走,我在后头跟,队长喊收工,开了蹦子(土话,指拼命)奔……”一下子就会为大家驱赶了疲劳,整个田里绽放着大笑……可惜我只记得这两段了。
二、挑得最重的一次担——198斤 农村的年轻人经常喜欢打赌,我们有时也会掺和。那一次是在稻场上,已经快收工了,大家都比较轻松。先是男人们在打赌,自己能挑多少斤的稻谷担子,我们在一旁边看边起哄。不知怎么说到我们女知青了,他们大多认为可以挑起150斤,我们三个不服气,于是与他们打赌。我拿起一副担子,装满稻谷,就想挑起来,压上肩才知道不轻,站不起来,大家开始起哄,我重新吸一大口气憋足了劲,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只觉得腿打软,腰部的肌肉挤到了一起,酸溜溜的……我想不能光站起来,要像他们打赌时走几步才算数,于是谨慎地开始迈步,一步,两步……尽管不稳,还是走出去了,大家叫停,说认了,怕我闪了腰。也怪,这时我反倒比开始稳了,虽然还是吃力,还是腿软,但我有信心,我坚持沿着稻场走了一圈,放下担子,热心人赶紧推来磅称——198斤,我反而遗憾了,要是多加一铲,就该是200斤的记录。在我后面挑的F,当然是加到201斤了。
三、最怕的农活——跪在田里薅草 真得感谢发明除草剂的人,这发明人应该重奖!如今农村的水稻田再也不用像我们当初那样跪在田里薅草了,想到这,就觉得如今的农民真幸福啊! 各地有各地薅草的做法,有的地方仅用秧耥(尺把长,四寸宽,底部木条上有几行小铁耙,到秧的行距中推,可锄掉小草),有的地方是站着弯腰薅草,而我们那里是跪在水田里,边薅草,边拖着腿往前爬行。薅草的目的主要是为水田除草,也有对秧苗松土作用,用我们队长的话说,薅一次草,比上一次肥还好呢。一般水稻田至少薅两至三次草,夏天的主要活计也就是薅草。 知青,尤其是女知青,都怕跪着薅草,于是各有对策:上策是回城避暑,逃过薅草;次策是仗着知青,就不入乡随俗,坚决不跪,要么安排其他农活,要么站着薅草,最多慢呗;下策是不得不跪着薅草,但穿着长裤,扎紧裤腿,让其在水里泥里跟着拖。惟有我们一家四个知青上策不可能做,次策不好意思做,下策舍不得做,只好跟社员们一样,穿着短裤,箍紧短裤腿,天天跪水田,做不想做的事……做是做了,但那份难受、那份恐惧、那份小心翼翼和吃劲,至今不忘。 江南的夏天,蛇、虫最盛,水田里又施了猪粪、牛粪,加之高温沤制,脚踩进去,都翻泡泡,可以想像跪在这种田里,两腿分开似肩宽,骑着两棵秧,拖着两条腿,两手不断替换着撑地和在秧苗周围抠泥,除草,去稗,不时向前爬,既要当心不能毁了秧,还要不断预防水蛇、蚂蟥和其他虫子的出现。稻叶不时与大腿有接触,开始老会以为遇到攻击了,几次下来,放松警惕了,没准儿突然就会有水蛇凉嗖嗖的从后面小腿上游过,或一把抓住牛蚂蟥之类(牛蚂蟥身围比成人手指粗,长有10厘米左右,一碰到它,就成为圆形,有樱桃番茄那么大),将你吓个半死。所以薅草时,我的近视眼总是不停地扫描周围,时刻准备着……那份恐惧不到下工是去不掉的。至于脸上有汗没办法擦啦,动作慢了队长要骂都在其次了,两条暴露在阳光下的腿曾经晒起过泡,又蜕了皮,由白变红、变棕再变黑…… 秧苗大了,长到膝盖高,就将稻分开,两腿跪在一个行里,跪下以后,就只看到个背,晒得倒少了,因烤过田,田里也板了,但是这种稻棵里的蠓虫极多,尤其是早晚,叮得你叫苦不迭,头皮上、脸上、身上、腿上到处都痒,抓又不好抓,也不知往哪抓好,真是奇痒难忍,上得田来,只见到处是红块,肿块,还经常抓破了,亏得那时农药没有现在用得多,否则,农药残留在身体里老多了。
四、吃得最多的一顿饭——一斤半大米饭 现在说起来,我们的孩子根本不相信,自己想起来也觉得可怕——一个城里的女学生一顿吃过一斤半大米饭,但这是真的。 插队时,正是粮食限量供应的年代,即使是种粮食的农民,也家家是青黄不接的。生产队能利用政策多分点粮食给农民总是好的。于是秋收大忙期间,新粮未上,活计又重,队长便有理由集中烧饭分给各户;兴修水利,大队有政策,为了统一上工时间,可以集中烧饭。分饭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就像现在春节单位分东西一样热闹。分饭一般是按劳动力分,各家拿容器来装回家,一家人匀着吃。我们家四个知青都是劳力,分到的饭常常舍不得一顿吃完,要留一部分到下一顿吃。所以真正能放开肚皮吃饭的也就是难得在外村的水利工地上了。那一次是在离村十多里的河堤上,我们家去了三人。中午饭时,队长说今天活重每人三碗饭(农村的蓝边碗满满一碗饭为半斤,一般是每人两碗)。三碗饭是什么概念,即一斤半米煮成的大米饭。那天,菜也就是放了盐的烧萝卜条。我们又累又饿,第一碗饭到手,恨不得直接倒进胃里,整吞下去,没两口就吃完了,也忘了菜的事;第二碗就了点儿菜,稍微放慢了点速度,吃了一大半,肚子好像也够了,但嘴和眼没饱,看着那又香又白的新米饭,哪肯丢啊,还是吃完了;第三碗犹豫了一下,要留着吗,和F、K一合计,三人达成一致意见,不好带回家,送人又舍不得,放弃更可惜,为了下午有劲干活,为了下午不饿,难得放开肚皮,就吃了它吧。每人便低头划拉起来,开始还好,到后来感觉胀,再后来就有点撑,但还是吃了下去……我们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肚量”,也为自己创造了一次吃饭最多的记录,农民称我们是“大肚丫”。大肚丫还保持了很久。 刚进大学时,有一次我和F(当时也在南京读书)到南京清真老字号马祥兴吃饭(她是回族),五毛钱点了一个榨菜开洋汤,外加六两米饭,一两一碗,每人三碗吃下去还没有感觉,又点了六两,十二只饭碗摊在桌上,引来邻桌异样的眼光,我们虽然还未吃饱,也不好意思再点。在服务员把我们当“阿乡”的眼光里,我们匆匆离开,出来后又像阿Q一样自嘲:这点饭算什么,想当初,咱吃了一斤半呢,说完我们捧腹大笑。
五、最幼稚的事——扔了“地主婆”送给我们的菜 刚下乡的一段时间,我们自己的自留地还种不出菜来,就只好吃点小酱菜,最可怜时是将小盐放在锅里炒热后,滴上几滴油,往饭里一拌(还别说,真有点荤油味!),村里农民有时到他们的自留地摘菜,经过我们门前会丢下一把菜;经常来我们家借农具(知青的农具是配给的,常有人借)的也会在还农具时带一把菜以示感谢,当然,这些人都是贫农或中农,所以吃他们的菜是“来者不拒”,他们送菜也习以为常。 话说村西头一户陈姓地主,子女都已结婚分灶或在外做事,老头去世,老太虽已五十多,但身体硬朗,也不下田,就侍弄点自留地,在家带孙子,每天她都会到我们家门前——她家的菜园里弄菜。在我们那儿,鸡、猪都是放养的,家家的菜园都会用稻草和烂泥垛一个一米高的园头,园头上插些带刺的枸橘,既可挡人,也挡牲畜。开始,我们不认识她,更不知其家庭成份,每天见面我们会对她微笑一下算打招呼,她的表情不置可否,后来有人告诉我们她是地主婆,我们就再也不与她打招呼了。有两天,我们总看她在离我们最近的园头上拔掉几根枸橘,放上一些菜,她没说话,我们没有问,也从不拿。一天,她在摆菜的同时,对着我们说:“这些菜是给你们的,一会儿拿回去吃吧。”我们谁也没搭理她,她还是将菜放在那里走了。他走后,我们几个越想越气:“拿菜来收买我们?没门!”“我们决不会上当!”“没菜也不会要地主婆的菜。”……一边说,一边还跑过去,将园头上的菜撒气地折断,扔进他家菜园。从此她总是默默地来,默默地走,再也没有放过菜在园头上……至今,我仍记着她那有着道道皱纹的脸和没有表情的双眼,也同样深深记着我们当年的无知、幼稚、极左……
六 最欣慰的一次——救了一个小女孩 我们这家的四个女知青为了能学点在农村服务的本领,在一个男生的建议下,一起学了针灸,凭着看书,请教,练习,倒也较快掌握了要领。村里人有点小毛小病,也会上我们屋来,我们为增加实践锻炼机会,总是有求必应,尤其是M和F,她们胆大,经常主动出击,上门服务。为此大队后来专门送M到乡卫生院去学,打算回来当赤脚医生。相比之下,四人中我是胆最小的,只有她们不在时,或是扎腿、胃等易扎穴位,我才肯下手。 一日,大队召开社员大会,会开到中间,村里小红她爸满脸汗水地一路跑来,叫知青到她家去,说小红不行了。小红6岁,是本村另一个队一个穷苦农民的女儿,家里她最小,最受宠,上面三个哥哥也大不了几岁,他爸爸平时也经常找我们针灸。那天我们一家四人,有回家的,有到镇上办事的,仅我参加社员会。我好着急,没有他们在,我信心不足,胆量也不够,怕弄不好反而延误时间,但看到小红爸爸那期盼的眼光,我没有理由不去,也说不出“我不行”这样的话。周围的大妈也鼓励我,去吧,救人要紧。我就是揣着这分担心和不安一路小跑到他家的。一进门,就看见小红妈坐在堂屋,流着泪,怀里抱着滚烫的昏迷的小红,只见她浑身抽搐,嘴里吐着白沫,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任凭大声叫,她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又害怕又紧张,拿针的手直抖,好不容易才扎进针,但合谷、足三里、人中、涌泉……多处穴位扎下都没有反应,我又急又累又怕,心好像提到了嗓门眼,咚咚地跳,一面不停地在各穴位捻针,一面决定拿出最后一招—--十指放血。十指放血就是用比较粗的三棱针在十个手指尖迅速戳破,挤出血来,一般是不用的。捧着小红又瘦又无血色的小手,我真不忍心戳下去,但已没有其他办法,救人要紧哪!我狠了狠心,一针接一针地戳下去,同时挤出乌紫的血,突然小红的小手狠命往后一缩,接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红回过来了,全家都跟着哭了,我心里的石头也一下放了下来,感到特平静和欣慰。 后来这事传开,我们知青户的声望更高了,有些农民有病总是来找我们,我们上工前、下工后更紧张了,另外我们还不得不准备点常用药,当然又增加我们的开销了,但是值啊!
七、最大的愿望——有电灯 电是如今生活工作的起码条件之一,照明、家用电器、办公、上网哪样少得了它?然而,在我们下乡期间,有电灯却一直是我们最大的奢望。头几年里,我们没有想过会上调回城(当时也根本没可能),所以安下心学农活,为在农村立足;努力学针灸,为农村服务;抽空学我们认为需要和有用的东西,为增长自己的才干。除了农忙和盛夏,晚上我们四人会互相影响着坐下学习,有的练书法,有的看历史,有的学文学,有的研究资本论……开始用吃饭的方桌,每人坐一面,一盏煤油灯放中间,开得很大,也嫌不够亮,又加一盏,几天下来发现煤油耗得太厉害,一个月的计划油,我们用不到几天。当时什么都要计划,煤油也不例外,为了省油,改方桌为写字台,两人坐一面,光半径小些,仍用一盏灯,油还是不够,后来只好定时点煤油灯看书,其他时间用自制的小柴油灯。这种小灯用8—10厘米高的无盖药瓶装柴油,一根捻得粗如细筷的纱线穿过一个金属圆片放入瓶内即成,亮度抵不上蜡烛,稍有点气流运动,火焰就跳来跳去晃动,墙上不断有变幻的大黑影。因为没有电,大多数农民总是吃完晚饭就上床;因为没有电,生产队灌水、脱粒只好用八个强劳力将柴油机抬来抬去;因为没有电,一次高度近视的F烧菜,竟然将灶台上的抹布与菜一起下了锅煮,到起锅时才被发现……我们恨死了没有电的日子,我们万分羡慕那些有电的村子,多么盼望能早日通电啊!我们常会在黑暗中议论,如果有电了我们怎么安排电路,安装几个灯头,用日光灯还是白炽灯,用多少瓦最合适,M有一次竟在睡梦中叫道:“来电了,来电了!”每次探家回到农村,最难适应的也是没有电。有一次大家闲聊,话题是: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们四人中有三人异口同声说有电灯。当然直到我1974年9月离开,也没有实现这个愿望,用的还是煤油灯。
八、最幸福的感觉——晚上躺在床上 人们说起最幸福的感觉,我们听得最多的是见到毛主席,还有就是入党、提干、结婚……如果我说在下乡的日子里,最幸福的感觉是晚上躺在床上,一定会被人认为很俗,但即使再俗,那确实是我们最真实不过的心里话。 大忙天,劳动时间长,消耗体力大,一天下来,劳累过度,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有躺在床上,才可以按自己认为最舒服的肢势摆放,伸一个舒心的懒腰,让浑身筋骨彻底放松,顿感好舒适,多幸福啊!美美的一觉醒来,又会精神饱满,力气得到恢复。夏季农村的蚊子多得随便用两手一拍,就有几个击中掉落,而且大多是花蚊子,咬后的皮肤会连续痒多天,一抓就破,不注意还会感染,而晚上上了床,躲进蚊帐,就再也不易受到蚊子的袭击,蚊帐里成为夏天的一块净地,那不幸福吗?冬季,外面西北风呼啸,天寒地冷,屋子里也是丝丝寒气,手不停地搓,脚也不停地互相敲打,也仍然不能御寒,但上了床,钻进被子,一会儿,温暖就会逐步向四处蔓延,进而包围全身,再没有风可带走热气,被隔离在外的寒气也无法侵入,这种温暖你会觉得好幸福啊!尤其是经常在上床以后,我们会进行各种漫谈和研讨。我们一道回忆母校的学生生活,追究文革的思考,争做“鸡兔同笼”,谈学习心得,论文学作品的读后感,传家信中告知的城里新鲜事,探其他知青户的趣闻,议生产队的分配,包括敏感的政治话题和姑娘们的隐私都无不在讨论之列……正是在这种漫谈和探讨中,我们襟怀坦白,互相影响,互相鼓励,统一认识,逐步成熟……
九、最尴尬的决定——1973年9月的入团 不怕村里的网友们笑话,我是在别人即将退团的年龄才加入共青团,也正因为此才最尴尬。在初中时,按照15周岁入团的规定,我到初三下才够年龄(生日小,要减两岁),尽管我写了申请,表现也不差,但已忙着毕业,谁也没顾上我,记得班主任对我说:来不及了,到高中再办吧。进入高一,第一次期中考试,全班就两人是每门功课都在95分以上,一个就是我,不久团支书将一份入团志愿书悄悄塞给我,我喜出望外,心想,来得还真容易啊,但交上去后就再无音信,后来听说,还是出身问题要摆一摆!就这样,摆到文革,就更别想了。插队后,农村的团组织本来就不正规,有没有团员身份一样,我们也就打消了这一念头。1973年我们中的M当了大队团支书,她挺认真地将我和K的入团问题提出讨论,直到这时,大家才知道我们俩竟然连团员都不是,当然都支持我们入团。而此时的我们却特别尴尬——入团吧,已没有什么意义,况且已经25岁,很快又要退团,尤其是心理上有抵触情绪,早不要我,这会儿我还不想入了!不入吧,辜负了M的一片好心,以为我摆架子呢,再说,如果不是团员,担心以后入党也会受影响。就是带着这样的“不良”动机,被动、尴尬地加入共青团。进入大学才感到,幸亏1973年入了团,否则会更尴尬——全班仅“小广东”(全班年龄最小)一名非团员,我差点儿与他为伍……三年后我成了全班大学期间发展的惟一一名中共党员。
十、最值得骄傲的——女社员的工分以我们为标准 记得我们插队时,时兴的是大寨式记工制度,自报公议,基本上一年评一次工分。一般说,其他会是队长说,大家听,一家来一个人就行,女劳力参不参加无所谓,评议工分的会则没有人缺席的,因为直接涉及每人每家的经济和物质利益。会上,大家都会发言,有时还少不了争执,当然最后也是队长、队委会说了算。 队里男劳力最高分是每日10分,女劳力最高为6.8分(我们村男尊女卑明显)。我们到生产队第一年,他们说我们啥也不会,但为照顾我们,给的是每日6.2分,比放牛的小孩多1.7分,我们已经蛮高兴了。第二年评分时,妇女队长主动提出应该给我们加分,队长为我们加到6.6分,与中等女劳力相当,我们基本满意,但有的社员已经有点不服气了,认为按照规矩,一般一年最多只加0.2分,但队长说我们的劳动态度好,肯出劲;到第三年,我们农活都学会了,自认为不比女劳力差,于是自报拿最高分6.8分,社员中出现两种意见,一种完全同意,一种认为我们拿6.8分,会影响原来拿最高分的少数妇女的积极性,这时妇女中工分最高、威信最高、年纪较长的元桥妈妈说了两句话:“知青干得比我强,我没意见,谁有意见就与知青比比!”没想到,她平时还批评我们,这时却帮我们说话,真让人感动。这样大家都认同了我们的最高分。谁知我们家的F还不知足,又提出男女同工同酬的建议,这谈何容易啊,在男尊女卑盛行的农村,谁也不会、不敢支持,没有人附议,尽管这是为全体妇女在争取权利。最后队委会简短商量后,拿出方案,妇女工分提高0.2分,知青拿女劳力的最高分即7分,其他妇女以知青为标准评分,依次递减,全队除我们外还有五人也拿了7分。这以后,我们就成了女社员评工分的标准,干活的榜样,我们也更卖力了——高处不胜寒啊。
十一、收到的最惊喜的信——弟弟招工回城 我和弟弟都是1968年10月下乡的,当时的政策是“三留一”,即一个家庭有三个以上符合下放条件,允许留一个,我们家留了初二的妹妹。我与弟弟分别与自己的同学下到本地区两个不同的县,平时我们三四十天通一次信,交流各自在农村的生活、思想状况,因为他比我小两岁,我总不忘每次嘱咐他一些话,心里也一直舍不得他。 那是1970年10月中旬的事,这是我们秋收秋种的最忙季节,干活时间每天达十小时以上,有些日子每天白天割稻,傍晚挑稻,夜里打稻,等下工回去收拾睡觉,都在夜里两点以后,浑身像散了架,除了睡觉,什么也不想。那天回去吃晚饭时,看到桌上有弟弟来的一封信,心里想着,还没到来信的时间哪,因为匆匆忙忙烧饭,晚上还要加班,也不打算拆了,随手拿起扔在床上。就在这一瞬间,我看见信封背面写着;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而不是每次写着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一类。那个年代,到处是最高指示,写信也不例外,并且选用的语录都有点针对性,例如父母来信是“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那段,插友来信是:“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那段,弟弟来信都是用知青下乡之类的,所以当我看到这个信封后,立即反应不同寻常。我的心直跳,是惊奇,是喜悦还是好奇,反正迫不及待地拆开就看,我高兴得跳起来——弟弟招工回城了,而且是电厂。这太意外了——我从来就没想过我们家的人能首批招工。按照父亲后来说,这是他额骨头高(江南人形容遇到好运)。弟弟是个很有灵气而心静的男孩,文革前曾飞行员体检合格了而没有录用,文革中他不参加派性活动,专心于书法、诗词的学习和木刻毛泽东像章,使他在这方面进步特大。插队期间,他不像我拼命干,但做事有模有样,农民说他出手好,秧栽得笔直,沟挖得漂亮,自己的被子自己缝,衣服补丁补得整整齐齐。村里的对联、大队的板报都是随叫随到地帮着搞好。大概就是这些特长,使他插队不久,就给人留下好印象,刚满两年,即福星高照了。 因为弟弟那封信,我一直沉浸在惊喜和激动之中。那天晚上挑稻,我觉得担子好轻,一路小跑;打稻听不到机器轰鸣,动作尤其麻利;回到宿舍一点也没感到累,躺在床上,很久很久睡不着……
十二、最盼望的季节——冬季 说来好笑,春季万物复苏,春暖花开,夏季植物茂盛,瓜菜上市,秋季丰收在望,秋高气爽,都是我挺喜欢和热爱的时光,但当知青时我却最盼望冬季的到来。 首先冬季是农闲的季节,再不用起早贪黑去劳作。每天干活时间短,中间还休息,太阳没落山我们就收工。不上圩(搞水利)的话,干的活计也轻巧,挑挑肥,锄锄麦,遇到雨雪天,一般不下地,尽可在家看书,缝穷,闲聊,烧上一大锅粥,可以吃一天,多省事,多悠闲啊。 其次冬季是农村分配的季节,稻子卖了,工分结了,会计开始算账,尽管分配也是贫穷的分配,但家家户户还是周密地计划着,所以到镇上的、去县城的多起来,购物置衣的忙起来,人们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平和起来,农户的男婚女嫁、新房上梁等喜事会接二连三地传来,我们也会随着农民的高兴而放松心情。 再次冬季是最干净的季节,没有了蚊蝇蟑螂,地里的虫蛇也冬眠了,我们没有恐惧,不需设防。白天吃剩的饭菜随处可摆,晚上睡在铺着厚厚新稻草的床上,又松又软又暖和,还有稻草清香,舒服极了。 最重要的,冬季是回家的季节。每一颗坚强或柔弱的心灵,都会和相思狭路相逢。春节前,当家家户户开始忙着过年时,我们那想念父母兄弟的念头顿时活跃起来。家园深情的呼唤轻轻地撞了我们一下:过年了,回家。我们是父母放飞的风筝,亲情是一根柔韧绵长的线,穿过时空,穿过地域,在牵着我们回家。我们会从里到外换上进城的着装,带着队里分得的所有土特产(哪怕是半斤芝麻、两斤黄豆或一条鱼),再用省下的零用钱买上鸡或鱼,回去与全家共享。
(2003-06-23于南京)
(华夏知青网纪念知识青年上山下乡35周年征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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