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的命运 作者:冷明


 

 

  小芳的命运  


    要说牧马人当属埂上草和马倌痞子。人家放着大马群,骑马,找马,套马,风餐夜宿,迷路,白毛风,蒙古包,其中的甘苦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想象。单说套马,骑在杆子马上,看准了要套的马,一蹦子过去,甩杆套马一气哈成,骑在马身上,七拐八拐,马的速度又快,不要说套,只这贴在马身上的功夫,若多的知青当中凤毛麟角没有几个。

咱算不上牧马人,可那年演的《牧马人》电影又分明演义的是咱,连女主人公的名字都跟我老婆的一模一样。

我在草原插队十一年,79年开始又在卫生院工作了十一年,要跟朱时茂那小子比可说是真正的牧马人。他老婆是四川农村来的盲流,我老婆是左旗的农村姑娘,我虽然不会放马,可在马背上的时间比任何一位马倌都不差。

那年结婚,大马车把俺媳妇从坝前拉到坝后,从农区拉到了牧区,送亲的是一大帮她们村的姑娘。说是送亲当伴娘,其实一来想看看传说中富裕的草原,真正的草原,二来也是来考察俺这个北京知识青年倒底怎样。

穷是不必说,俺的小说里讲的那个缺行李被褥,差点睡了光板炕却是真事。

送亲的姑娘住了没两天都走了,不知道她们回去后笑话没笑话她们的铁姑娘队长,那位挑三拣四的姑娘嫁了个穷光蛋知青,可这事到开导了她们:找个知青也是不错的选择。

姑娘里有个高挑个,长得端庄苗条,说不上太漂亮,从来不敢正眼看人,比新娘子还害羞。媳妇后来告诉我,她眼里有点毛病,有个玻璃花。

眼里有玻璃花的姑娘叫小芳,她把俺媳妇送走后,村里的姑娘就属她最大。找婆家是当务之急,找个农民嫁出去,依然脱离不了庄稼地,脱离不了贫困和辛苦,也就永远没有了希望和幻想。她也想如法炮制找个知青,刚把想法透露出去,大媒人就领来了个北京小伙儿。

坝前农村的知青比不得坝后草原上的知青。我好歹当个赤脚医生一天还能挣个块八毛的,吃粮用粮本到粮站。农村的知青吃没吃喝没喝,要柴没柴,要钱没钱,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混日子的。反正听说有北京女知青嫁给了当地的农民,要不是真吃不上饭,谁干啊!

小芳本来抱着莫大的幻想相对象,一看这小伙子心就凉了。这小伙子知青点里属他最穷,很少回北京,听说家里也是有问题,不是黑五类就是走资派,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人不怕穷,勤快些就好,可这家伙好吃懒作不务正业,吃了上顿没下顿,衣服从来不洗,邋里邋遢纯粹一个二流子。

小芳心凉了,可小伙子剃头挑子一头热,三天两头往她们家跑,门坎都快踏破了。得,女婿没说成,到添了累赘,还得管饭。

管饭是小事,这小伙子蹬鼻子上脸,没人的时候还想往小芳身上凑。

有爱情和没爱情打心里不一样,小芳就得天天逃难似的出去避他。有一回正好让小伙子堵在了屋里,她不好意思再跑,也不答理他,小伙子见她不言声以为姑娘害臊,一来二去就冲了上去抱住了人家。

姑娘嗷地一声,一翻白眼死了过去,口吐白沫抽了起来。原来姑娘小时候得过羊角风,这一着急害怕又给勾了起来。

见要出人命,小伙子这才善罢甘休,从此再也不来骚扰。

后来呢?我时不时地问老婆她的几个伙伴最后的归宿。

还不是嫁了个农民,在那地方有什么出路。

那小伙子呢?

知青后来反正都走了,一个没留下,嫁给农民的离婚,单身的更没什么牵挂了。

老婆回家探亲,回来说村里人都羡慕她到了北京。我说你是够有福的,恐怕左旗的大学毕业生也没几个能落在北京的。她说你要是在北京肯定不会找我。我说那当然。她说你那时候的穷样,也就是我肯嫁给你。我没话说。

单位的人夸我不是陈世美,肯把农村媳妇领回北京没离婚的已经为数不多了,我心说人家陈世美是谁呀,人家是皇帝的驸马,我不是陈世美只因没遇到皇帝的女儿。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那天老伴说碰到大明星两口子一块上电梯,人家王馥荔还客气地让她先上。我说英雄不问出处,贵妇人也不问出处,你是谁,你就是贵妇人。母以子贵,儿子大小也算是老板,媳妇如今就是老板他娘,出外有小车伺候着,谁敢说她是农村人,真让当年村里的姑娘们说中了,这叫福大命大造化大。

一次提起小芳,她说她早死了。她说这就是命,要是她跟了那个知青。

跟了知青又怎么样呢?

去年在草原恋网上看到北京知青纪敦睦的死讯,让我们的心久久难以平静。

纪的前妻是位草原上的牧民姑娘。回北京后肯定困难重重,他们离了婚。那草原母亲带着大女儿回了草原,也许是早就有了眼疾,也许是让眼泪泡的,草原母亲双目失明,还要养活自己和女儿。

草原上的牧民没有劳动力就如同北京人家里没有人工作一样,她的困难可想而知。

孤儿寡母双目失明的草原母亲,她怎么活下来的,草原上缺医少药,她的眼睛在草原只能越来越坏。

我把这故事讲给老伴听,每天对她说事情的进展。

网上有人说她早死了。又有人说她还活着。有人说她的女儿出了嫁,还有人说她女儿好似也遭遇了什么不幸。

如果有可能我们帮帮她。老伴说。帮帮她。

我是医生,当然知道如果是老年性白内障是有可能重见光明的。

知青和网友们纷纷出谋划策要帮助这可怜的母亲——当年一位北京知识青年的妻子。有人要想办法找到她的女儿,让她来北京送送多年未曾谋面的亲生父亲的骨灰。有人说应当让这个女儿与在美国的亲弟弟见上一面。

我在想,但愿这位母亲活着,至少可以与她的女儿相依为命,如果眼睛能治好我们这些知青都会伸出援助的手。

终于传来可靠的消息:她活着,但不是白内障,是一种没法医治好的眼疾。

草原母亲活着,生不如死,日夜生活在黑暗里。女儿的丈夫遇车祸死于非命,孤儿寡母还要养活两个孩子。

这就是命。

有人在网上说知青应向国家索赔。理由充足,很有道理。我们失去的又何止是钱财!还有草原母亲,还有小芳,她们向谁去诉苦诉冤。

 


                                                                  2010-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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