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求学路 作者:少城女子


 

 

   坎坷求学路


    30多年前一个夏天的夜晚,在工厂职工食堂昏暗的灯光下,一位年轻的姑娘伏在水泥桌子上抄写着什么;深夜的铃声中,下中班的工人们敲打着饭盒走过,上夜班的人们正打着哈欠往车间里去;四周一片喧嚷,而那位姑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忘了身边的一切。那就是我,初一学历的回城知青。

在那个被剥夺了受教育机会的年代,我无奈地将黄金般的青春年华消耗在日复一日的繁重体力劳动之中,除了毛泽东选集没有别的书看。不知什么时候,我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关注我,他是我父亲中学时代的同学,因言获罪成为右派,被从银行踢到工厂车间接受劳动改造,工人们叫他刘老师。我们很快成了忘年之交,那些愉快的交谈唤起了我被压抑的求知欲望。有一天,刘老师借给我两本书:《唐诗三百首》《宋词一百首》,真是莫大的惊喜!我小心地捧着,深怕把书弄皱弄脏了。随即,我开始了迅速的动作,在不长的时间内抄录完了《唐诗三百首》《宋词一百首》,那手抄的诗词就像一股清泉,缓缓地渗入了我干涸的心田。

推荐上大学的消息在工厂传开后,表面平静的知青们暗地里展开了激烈的竞争。我不知道那几个男同胞是如何被推荐并走进了大学,但一向不懂钻营之道的我也被推荐了。我厂女性知青比较少,她们大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对于上大学没什么兴趣。在车间做苦工的我,早在进厂之初就因为一份颇具可读性的自传引起了厂宣传部门的注意,又因为所写的稿件让很多人在宣传栏前翘首等待下回分解,还因为被厂里送去参加市里的文艺创作学习班而引人注意。也许,这些就是被提名的原因吧。不幸的是,我只享有半个名额,另外那半个属于冶金局系统另外一家工厂的一位男性。一向悲观的我不敢抱多大希望,但还是接受了许多人向我表示的祝贺。厂里的伙伴们甚至专门为我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庆祝活动,因为他们认为我铁定会离开工厂去上大学。庆祝活动的歌声和手风琴声以及廉价的红酒一时温暖了我忧郁的心。

一个星期一的早上,我走过政工处的窗外,负责人老崔叫住我,告诉我落选的消息却没有告诉我是什么原因。记不得强作镇静的我如何去到寝室换上肮脏冰凉的工作服然后去车间干活,却永远记得老崔为我难过的目光。

1977年,大喇叭里播送着恢复高考的消息,那时的我,已是一个苍白浮肿的孕妇,无声地流下了泪水。我知道自己又失去了一个机会,以后大概也不会有机会了。

1978年冬的一个下午,参加电视大学英语单科入学考试。尽管自己已经自学了一年英语,在考试中仍然倾尽全力。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我走出考场后止不住浑身哆嗦,因为高度的紧张和寒冷的天气让人身体和脑子都僵了。后来的课程因为我具有浓厚的兴趣而感到轻松,最后以全班第一的成绩结业。

1981年,国家要求我们这些文革中失学的人补习初、高中课程,那是在短时间内进行的超级填鸭式授课。虽然也有人觉得后来的考试不算难,但对于我这个天生没有数理化细胞的人来说,真是要我的命。记得当时拿起物理和化学的综合考卷,我脑袋嗡嗡直响,继而心脏狂跳,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当然没有及格。至今记得那位漂亮的女监考老师同情怜悯地看着我。

时间在鸡零狗碎中流逝,转眼到了1985年。厂里让我参加自学考试的学习,专业不由我选择而是根据我从事的工作来决定。当时我是一名统计员,所以就学习统计专业。本该三年完成的课程我用了四年,原因很多。从第一门课程开始,个人生活发生变故,独自带着孩子。白天要上班,下班后买菜做饭接孩子,直到给孩子洗澡洗衣服然后哄他睡着,我才疲惫地拿起书本。记得那时候正演日本电视剧《血疑》,每天晚上从各家窗口飘出那部电视剧的主题曲于我是那么恍惚,我没有电视机,也没有精力和时间,于是几年没看电视。大多数的课程我都一次考及格了,哲学和大学语文考试我得到了全班最高分,为我悲苦的生命带来一抹亮色。

让我考了三次才及格的是微积分。文革开始的时候连初中一年级的数学课也没上完,我的数学底子是连因式分解都觉得迷糊,什么函数、曲线、无限大,听都没听说过。到后来什么行列式、矩阵,老师推导公式写满了大黑板又加上小黑板,对我来说纯粹天书!记得一次因故缺席一节课,第二次去上课的心情根本不是“绝望”二字所能形容。我够努力了,做的数学练习本子有很厚一摞。生活颠沛,没有书桌,还要躲开各种干扰。记得有几个晚上是在厨房里,坐着小板凳,趴在一张方凳子上写,台灯就放在旁边的蜂窝煤垛上,心中凄凉难以言喻。那时每年春秋两次考试,每门课一年只考一次,如果今年不及格,必须等待明年再考。功课难,时间拖得长,只好磕磕绊绊朝前走。当我终于拿到微积分考试及格的成绩单时,我激动地把那本被我揉得皱巴巴的教材扔到了半空中。

参加自学考试的许多人都是我的同龄人,正是家庭负担最重的时候。有时候上辅导课,带来的孩子就在教室最后面玩,做父亲母亲的不时回过头去关照孩子不要大声嚷嚷。也常见到来上课的人自行车上载着为家里晚饭而采购的蔬菜。那时候去外面听大课,坐在大礼堂里几百人静悄悄,十分珍惜那样的机会。曾经有位讲授大学语文的老教授在台上说:“社会对你们不公正,你们是没娘的孩子……”台下不少人潸然泪下。

那些年进出考场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有一次全天考试,头天晚上我生病了,一夜没睡好,上午昏沉沉去考了一门课,中午勉强吃了一点东西躺下休息,谁知睡过了,睁开眼睛一看,阳光照着整个房间,我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突然想起下午的考试,一看闹钟,跳起来骑车一阵狂奔!考生们已进入考场20分钟了,操场上几百上千辆自行车龙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四周一片寂静。我冲上楼找到自己的座位,汗珠吧嗒吧嗒落在试卷上。身心疲惫的老学生们难免失态。一次,考试铃声已经响了,一位妇女还在走廊上苦苦哀求监考老师,原来她忘了带准考证。还有一次考试结束的时候,考生们纷纷离开考室,突然一位女生坐在楼梯上大哭,显然她觉得自己考砸了。

坎坷的求学之路已经成为过去。回想起来,当时许多矛盾都凑到了一块儿,自学考试学的也不是自己喜爱的专业,但是我要说,学习成就了今天的我。

 

                                                                    2008-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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