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胡发云——二零一零年出游杂感 作者:清平


 

 

二零一零年出游杂感02


  又见胡发云

   
   一
   
    四月的第一天,我捧着在一间简陋的小花店里买的一个简陋的小花篮上楼,没走几层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我疑惑地抬头看看,心想,这楼怎么像上不到顶似的。突然,从楼上传来一声平和的呼唤——“清平”——谢天谢地,总算快到了。

怪不得呢,胡发云直接把我们呼引到八楼了。他家住顶楼,第七层是居室,第八层是露台,正常的楼梯直通露台。

好大的露台啊!如《想爱你到老》中所描述的一样,这里摆放着许多盆各式各样的普普通通的花。春天的气温还很低,有的花早已苏醒,有的花仍在睡眠中懒着。一株茶树,盛花期已过,残存的花朵仍雍容地倚在枝上,带着满脸的沧桑微笑着。迎春花绽放出一簇烂漫的嫩黄,在风中悠然地荡漾着青春的朝气。菜地里有一小片抢眼的鲜绿,令饥饿了多日并酷爱青菜的我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

露台上有一个很大的木台,若是把它作为舞台,足可以在此进行一场很像样的文艺演出了。胡发云说,如果不嫌弃,这里可以住好几个人呢。我说,的确是个不错的住处,晚上还可以看星星月亮。

七楼有两套居室。一套住人,一套存放杂物并住猫狗。

只剩下一只狗和三只猫了。一只挨欺负的猫被养在住房里,这里住着一只狗和二只猫。见到生人,他们的表情怯怯地。二只猫躲在窝里,没出来。兴奋地跑到门边的狗也一边叫着一边躲回窝里,不再出来。一般来说,他们是不应该惧怕主人领来的陌生人的,这几个小家伙如此懦弱,大概是因为流浪的童年给他们的心灵烙下了太深的印迹吧?这几个曾经被李虹疼爱过的小生命,是否仍在想念他们的女主人呢?

 

   二

住人的这套居室是九九年搬进来的,十余年过去,房子明显地老了,但也如人一样,经过岁月的积淀,显现出一种独特的无法复制的气质与内涵。

卧室的墙上贴满了照片,有几张不同时期的夫妻合影,更多的是李虹个人的,从年轻时代一直到病重之后,各个生命阶段的都有。每一张都很生动、自然,仿佛照片上的人都能从墙上走出来,站满整个屋子……瞬间的恍惚之后,我忽然觉得,时空不仅可以转换或错位,更可以交汇。这瞬间交汇的时空,既让我感慨人生的虚幻,又令我折服造物的伟大。

感谢上苍给我机会,让我见证了人世间最真实的爱情神话。那过去不可留现在不可留将来不可留的动态人生,竟然可以在这些生动的照片中真实地凝固,像一幅传世的画作,像一首绝美的乐曲,像一尊永恒的雕塑。而烟灭灰存的物质生命,竟然可以以另外一种方式永恒地活在她所钟爱的男人的心里,永生永世不再分离,像阳光,像空气,像生命的食粮。李虹的胸襟和她对胡发云的深爱,胡发云的志向和他对李虹的衷情,都是惊天地泣人神的,令人禁不住为之深深地动容。

李虹的骨灰瓶安卧在卧室的一角。周围有干花,也有鲜花。一年四季,时常有朋友来看望她并送花给她,尤其是在阳春四月。我向李虹深深地鞠了一躬。一瞬间,她与我交流了许多……陶瓶外有玻璃罩和闪烁的彩灯,庄重而有生气,迷离又梦幻。忽然想起电影《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一个镜头:爱丽丝从地下世界返回人间后,一只飞蝶轻轻地落在她身上,爱丽丝微笑着向他问好。这只蝶,是爱丽丝在地下世界中的朋友羽化而来。只要用心去体会,两个世界原本是相通的。

胡发云说,虽然没见过,也跟见过一样熟悉了。

是的。有些人,彼此从未见过面,心却是相通的。有些人,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心却一直隔阂着。对灵魂而言,必是同性相吸。两个相似的灵魂,可以通过任何媒介——甚至以太——毫无保留地彼此交流;也可以省略千言万语,彼此心心相印。

 

   三

胡发云家有很多小物件,天花板上,墙上,古玩架上,写字台上,角角落落,随处可见。有自己买的,也有朋友送的,有便宜的,也有价值不菲的,有的轻巧,有的很重,有的古朴,有的新潮。

时间有限,我只保守地问了几个问题,已经涌出不少故事。

书房墙上挂着一付很大的动物角,有几十斤重,是胡发云从东北地区买回来的,主人要价很高,按斤论价,因为喜欢,还是决定买下来。我不认识是什么动物的角,胡发云说,是驼鹿的,当地人叫它罕达罕,现在中国境内可能已经看不到这种动物了。当年,这付角被疑似武器,上飞机时受阻,通过当地朋友的通融,才得以将它折腾回家。

看到一个铜的猫头鹰头像,我说,女儿总叫我老猫头鹰。胡发云马上翻出一个更大些的猫头鹰头像说,这两个都送你了,正好一个妈妈一个女儿。我说,一个就够了,只有我是老猫头鹰,女儿不是。老猫头鹰总觉得自己的孩子个个都是小天鹅,每当我夸奖女儿时,她便讥讽我“又是老猫头鹰了”。胡发云说,那你挑吧,要大的还是要小的?我拿了个小的,小的轻。

他家随处可见一瓶又一瓶的干花,不是工厂制作的那种,全是鲜花自然枯萎后的遗骸。它们各俱风采,都有一种沧桑而独特的美。原来,干花的美全在“爱”心所成。见了这些活生生的物件,我更深地理解了胡发云的《想爱你到老》一文何以感动了千千万万个读者——他的文字是用真情、心血和生命的实践写成的啊。

 

   四

今年出游的路上我总是吃错,人很虚弱,本想先煮点儿菜喂自己,却被这些小玩艺吸引着,一边想看完这个就去煮菜,一边一个接一个地看下去,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溜走,直到下午3点才吃上饭。

头天晚上,胡发云拨通我妹的手机,问我吃什么。我点了疙瘩汤,并说好由我自己做。胡发云把我说的用料写在纸上,派他妹妹到超市买好。我做疙瘩汤的时候,我妹把我们路上带着没机会吃的花生米用佐料煮了,又用胡发云妹妹准备好的材料配了两个炒菜。胡发云和他的朋友在露台上摘了不少青菜叶,洗干净之后,满满的一盆。

简简单单的一顿“丰盛”的下午餐,五个人一起吃——胡发云和他的两位朋友,我妹和我。疙瘩汤没够吃,量太少了。煮花生米很受欢迎,习先生有事先走时,胡发云给他带了一瓶煮花生米,我见了心中暗喜——美食知音哦!从那个艰苦年代走过来的人都比较喜欢吃花生,可惜我们的下一代不稀罕这东西了,常令我有隐隐的失望。

青菜叶大家都只尝了三两片,本兔子成了饕餮之徒,一片一片又一片,不停地往嘴里塞。胡发云直担心我吃多了。我说,放心好了,我都饿20天了,你请我吃一回饭,还不让吃饱啊。装青菜的盆被我搜刮得很干净,粘在盆边上的一小块菜叶也被我塞进了嘴里。如今想来还流口水呢,自己种的菜就是比在市场上买的好吃。可惜我太懒,宁肯不吃也不种。

 

   五

我妹称胡发云为老师。胡发云赶紧说,别叫老师,你姐从来不叫我老师。我妹说,你是名人啊。我说,我从来没把他当名人,我只把他当朋友。

在知道胡发云这个陌生的名字之前,我早已读过许多知青作家的作品,我曾经很喜欢他(她)们的作品,并被他(她)们的某些文字感动过,但是,他们在我的心目中都只是作家。胡发云是一个例外。第一次读他的小说是《老海失踪》,当时我已经拒绝读小说有好几年了,不是没有时间,是对当代小说失望了。《老海失踪》让我流了许多眼泪,老海是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了我自己的灵魂和理想。在此之前,以及在此之后,还没有另一位作家的文字给过我如此深的心灵震撼。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把胡发云当成了我的心灵朋友,尽管他并不认识我。

感谢网络,是网络让我尽早地结识了胡发云,并与他有了更深的交流。

零二年的夏末,我曾与女儿一起,在北京的梅地亚见过胡发云。第一次见面,没有陌生感,亦如已经相识了很久的老友重逢。那时的他比现在胖些,眸子里闪着孩子样的光,从容又睿智的谈吐之间洋溢着青春的朝气。

八年后,我们第二次见面,我和妹在胡发云的家里。这次是真正的老友重逢,依然没有时空感,就像经常见面的任何一次相会。

 

   六

下午4时,我们才出发去植物园,匆匆地参观了它的三分之一角。

胡发云很喜欢植物园,他说,这里是他带朋友来得最多的地方,几乎所有来武汉看望他的朋友,都会被他带到这里。

在植物园里,我们三人各执自己的相机记录着自己的热点。

有一处很令我激动的所在——左面是东湖翻着波浪的深灰蓝色的湖水,右面是一片苍黄的老植株。我兴奋地快步奔向前去,胡发云拍下了我远远的背影和这一片美丽的枯黄。这张照片中的景象正是我所钟爱的,我把照片发给女儿,她也说喜欢。

天黑之前我们与胡发云在植物园门口握手告别。

刚刚见过胡发云,坐在公交车上,我却想不起来他的模样,或者说,根本就没看清他的模样。好几次我把目光投向他,却完全找不到八年前的影子,他的眸子像深不见底的水潭。头发有些花白,人没怎么见老,却透出一种深沉的忧郁。

如果仅仅看他写的文字或是听他在电话里的声音,确实没有什么变化。见到他本人,才能发现,李虹离去的这几年,他有了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或许他本人也不自知,却让旁观的我心中重重地一痛。

作为朋友,我在远方衷心地祝福他:健康,幸福,多产。

 

 

                                                         2010年4月14日星期三 16:33

                               胡发云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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